江南士紳集團那封用“意外”和“幽靈”書寫的回信，其效力之快，其影響之劇烈，遠超所有人的預料。
不過短短半月，曾經依靠大運河這條主動脈輸血而維持著繁華表象的京師，便迅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。漕運中斷的消息一經證實，城內的糧價便如同脫韁的野馬，一日三漲，尋常百姓家中的米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見底，街頭巷尾開始出現搶購糧食的騷亂，往日裡熱鬨的街市，如今卻彌漫著一股壓抑而焦灼的氣息。
“國之命脈，在於漕運”，這句流傳了百年的古訓，在這一刻，以最殘酷的方式，展露了它血淋淋的現實。
朝堂之上，崇禎皇帝的臉色，比京城冬日的天空還要陰沉。他焦慮地坐在龍椅上，聽著底下大臣們再一次的爭吵。然而這一次，攻擊的矛頭，不再是戶部尚書的無能，而是齊刷刷地指向了那個不久前還風光無限的鎮北侯——顧昭。
“陛下！臣以為，漕運之所以中斷，皆因鎮北侯所設‘皇家商會’而起！”一名都察院的禦史率先發難，言辭激烈，“顧昭以商賈賤業，與民爭利，奪南方商賈之生路，這才激起‘民怨’沸騰，以致運河沿途百姓自發阻斷漕運，此乃顧昭惹是生非，處置不當之過！”
此言一出，立刻引來了一片附和之聲。那些早就對顧昭心懷不滿，或是與江南士紳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文官們，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，紛紛借機彈劾。
“陛下，禦史大人所言極是！解鈴還須係鈴人，為今之計，當立刻裁撤‘皇家商會’，安撫南方民心，漕運或可自通！”“鎮北侯一介武夫，本就不該插手商貿國是，如今釀成大禍，還請陛下降罪！”
他們巧妙地將一場精心策劃的經濟絞殺，包裝成了“民怨”的結果，將矛頭從真正的罪魁禍首身上移開，反而扣在了試圖打破舊格局的顧昭頭上。
崇禎煩躁地聽著這些陳詞濫調，心中卻如明鏡一般。民怨？若是真的民怨，為何隻阻斷官糧，卻對私糧商船視而不見？這分明就是一次徹頭徹尾的要挾！一次針對他，針對朝廷的公然綁架！
就在他怒火中燒，卻又不知該如何破局之時，那個被眾人圍攻的身影，再一次，從隊列中，平靜地走了出來。
顧昭今日沒有穿象征侯爵的華美朝服，而是一身精乾的武將常服，腰間甚至還佩著長刀。他走到大殿中央，麵對著漫天的指責與彈劾，臉上沒有絲毫的慌亂，反而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。
他沒有理會那些叫囂的文官，而是直接對著龍椅上的崇禎，躬身行禮，聲音如洪鐘大呂，響徹整個金鑾殿。
“陛下！”
僅僅兩個字，就讓整個嘈雜的朝堂為之一靜。
“臣聽聞，諸位大人言，此乃‘民怨’？”顧昭緩緩直起身，目光如刀，掃過那幾個叫得最凶的禦史，“真是笑話！此非民怨，乃是國賊作祟！”
他的聲音陡然拔高，充滿了慷慨激昂的殺伐之氣：“江南士紳，勾結海寇，壟斷海貿，早已視東南財富為私囊！如今，他們見皇家商會打破其壟斷，便喪心病狂，暗中操控漕運，意圖以糧價為刀，扼住京師咽喉，綁架朝廷，逼迫陛下就範！此等行徑，與謀反何異？此風不除，國無寧日！”
他向前踏出一步，每一個字都仿佛是砸在地上的金石：“所以，臣今日前來，不是來與諸公商議如何用錢糧去妥協，而是來向陛下，亮出我大明的劍！”
他猛地單膝跪地，手按刀柄，對著崇禎一字一頓地請命：“臣，顧昭，請陛下授權！準臣率領皇家海軍，即刻南下！以‘清剿運河水匪，保障漕運通暢’為名，徹查此事！凡在此期間，有任何阻撓國家糧運，囤積居奇，操控糧價者，無論士紳官吏，皆以叛國論處！”
說到最後，他抬起頭，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凜冽殺機：“臣請陛下，欽賜尚方寶劍！臣可持此劍，對奸佞之徒，先斬後奏！”
整個大殿，死一般的寂靜。
所有人都被顧昭這番充滿血腥味的話語給震驚了。他這是要……徹底掀桌子！他要把一場經濟上的博弈，直接升級為一場軍事上的血腥清剿！
崇禎皇帝死死地盯著跪在地上的顧昭，胸膛劇烈地起伏。他本就對江南士紳“東南財富，半入私囊”的狀況深惡痛絕，苦於沒有插手的借口。而今天，他們自己把刀柄送到了他的手上！顧昭這番強硬到不講道理的姿態，恰恰說出了他心中最想說，卻又不敢說的話！
“好！”崇禎猛地一拍龍椅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，“好一個‘國賊作祟’！好一個‘先斬後奏’！”
他走下禦階，親手將顧昭扶起，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欣賞與決絕：“朕準了！朕不僅賜你尚方寶劍，再增派神機營步兵三千，隨你艦隊南下！朕給你全權，讓你放手去做！朕倒要看看，是我大明的刀劍鋒利，還是那些國賊的脖子更硬！”
三日後，天津衛新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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擴建後的港口，早已不複往昔模樣。巨大的水泥碼頭，高聳的起重吊臂，整齊劃一的營房倉庫，無一不彰顯著工業的力量。而今天，這裡更是變成了一片鋼鐵與旗幟的海洋。
碼頭上，五艘足以讓任何海上勢力膽寒的龐然大物——“天津級”炮艦，正靜靜地停泊著。它們那經過改良的船身線條流暢而堅固，側舷上，一門門黑洞洞的重型加農炮，如同蟄伏的凶獸，散發著冰冷的金屬光澤。在它們的身後，是數十艘同樣裝備了火炮的武裝商船，共同組成了一支史無前例的龐大艦隊。
而在岸上，三千名全副武裝的海軍陸戰隊員，正排列著整齊的方陣。他們是由最精銳的神機營老兵和鎮北軍悍卒混編而成，身穿統一的靛藍色軍服，手持最新式的燧發火槍，腰挎短刃，臉上帶著飽經戰火的肅殺。在他們的身後，是數十門閃耀著青銅光芒的野戰炮兵，炮口直指蒼穹。
軍旗獵獵，殺氣盈天。
顧昭身披玄色重甲，腰懸崇禎禦賜的尚方寶劍，在萬眾矚目之下，緩步登上了旗艦“鎮遠號”高聳的艦艏。
他麵對著岸上和船上數千名將士，麵對著一張張年輕而堅毅的臉龐，沒有用絲毫的客套作為開場白。
“士兵們！”他的聲音，通過一個簡易的鐵皮喇叭，傳遍了整個港口，“看看你們的身後！那裡，是京師，是你們的家！那裡有我們的父母妻兒，兄弟姐妹！”
“在北方，當建奴的鐵蹄試圖踏碎我們的家園時，我們用刀槍把他們打了回去！”“在中原，當流寇的洪流試圖吞噬我們的鄉土時，我們用火炮正在將他們剿滅！”
“但是現在！”顧昭的語氣陡然變得森寒，“就在我們為這個國家浴血奮戰的時候，在帝國的內部，卻生出了一群比建奴更貪婪，比流寇更狡猾的蛀蟲！他們躲在錦繡江南，住著亭台樓閣，吃著山珍海味，卻用我們前方將士和後方家人的血汗，去勾結海盜，收買貪官！現在，他們甚至想用斷掉我們糧食的方式，來餓死我們的父母妻兒，想讓我們的國家從內部腐爛，分崩離析！”
他猛地抽出尚方寶劍，劍指南方，聲音如同滾雷！
“我問你們，答不答應！”
“不答應！不答應！不答應！”山呼海嘯般的怒吼，從數千名士兵的胸膛中爆發出來，彙成一股衝天的殺氣。
“好！”顧昭將劍歸鞘，“今天，我們揚帆南下，不是為了去搶奪金銀財寶，而是去用我們的刀與炮，告訴那些蛀蟲三件事！”
“第一！這大明的天下，姓朱！不姓顧，不姓陸，更不姓那些躲在陰暗角落裡的豪紳！”“第二！這大明的軍隊，忠於陛下，忠於國家！不為任何人的私利賣命！”“第三！這大明的江山，寸土寸利，神聖，皆不容侵犯！”
他深吸一口氣，發出了最後的號令。
“大明皇家海軍！啟航！”
隨著他的一聲令下，旗艦“鎮遠號”率先拉響了嘹亮的汽笛。龐大的艦隊，如同蘇醒的巨獸，依次拔錨，緩緩駛出天津港。那代表著鎮北軍的黑色猛虎旗，與代表著皇家的金龍旗，在凜冽的海風中一同飄揚，交相輝映。
顧昭站在高高的艦橋上，遙望著碧波萬頃的南方，眼神堅定而冰冷，仿佛已經看到了那片歌舞升平之下的暗流湧動。
一場由堅船利炮所引領的鋼鐵風暴，即將毫無征兆地，席卷整個富庶而安逸的江南。那些習慣了在幕後翻雲覆覆雨，操控一切的士紳富商們，即將第一次，赤裸裸地直麵來自國家暴力機器最直接、最原始的雷霆之怒。
南下風暴，自此開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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