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京菜市口那數百顆滾落在地的人頭,以及那染紅了整個街市的鮮血,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凜冽寒風,徹底吹散了江南之地,延續了數百年的、那份根植於骨髓深處的、屬於士大夫階層的傲慢與優越。
物理層麵的清洗,以一種超乎所有人想象的、雷霆萬鈞的酷烈方式,迅速而高效地完成了。然而,顧昭非常清楚,僅僅依靠肉體上的消滅,是遠遠不夠的。想要真正地、徹底地,將這片土地上那盤根錯節的舊秩序連根拔起,就必須在摧毀他們身體的同時,更加徹底地,摧毀他們賴以為生的、引以為傲的……精神支柱與道統法理。
於是,就在南京城內依舊彌漫著淡淡血腥味,無數舊士紳家族的府邸,還被貼著皇家銀行封條的時候,一道以皇帝名義,由鎮國公顧昭親自簽發的命令,傳遍了整個南京城——三日後,於南京夫子廟,舉行祭孔大典,凡城內所有身負功名的讀書人,無論在職與否,皆必須參加,不得有誤。
這道命令,讓那些幸免於難、終日惶惶不安的江南儒生們,感到了一絲困惑與……僥幸。在他們看來,這位殺伐果斷的鎮國公,在進行了如此殘酷的血腥清洗之後,卻又回過頭來,主持祭孔大典,這或許,是一種姿態,一種信號。也許,他隻是想清除那些與他為敵的政敵,對於儒家道統本身,他,依舊是敬畏的。
然而,他們很快就會知道,自己錯得有多麼離譜。顧昭為他們準備的,不是和解的橄欖枝,而是一場,比菜市口的屠刀,更加冰冷,更加致命的……最終審判。
三日後,南京孔廟,大成殿前。
天色陰沉,如同鉛塊一般,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。數百名在大清洗中幸存下來的江南儒生代表,身著早已漿洗得發白的儒衫,按照品級與功名,戰戰兢兢地,排列在廣場之上。他們的臉上,早已不見了往日的從容與風雅,取而代之的,是如同驚弓之鳥般的恐懼與麻木。
在人群的最前方,赫然站著已經數日未眠、整個人都仿佛被抽去了骨頭的錢謙益。他是在畫舫之夜後,被“請”來這裡的。他沒有被下獄,沒有被抄家,隻是被軟禁著,親眼見證了這幾日南京城內所發生的一切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,顧昭的葫蘆裡,賣的絕對不是什麼好藥。
“鎮國公到!”
隨著一聲高亢的唱喏,廣場上所有人都如同受驚的羊群般,猛地一顫。
他們看到,身著一身玄黑色一品武將常服,肩披繡金麒麟鬥篷,腰懸“定國”寶刀的顧昭,在一隊殺氣騰騰的親兵的護衛下,邁著沉穩而有力的步伐,緩緩走來。他那身筆挺的戎裝,與周圍莊嚴肅穆的廟堂氛圍,以及那些寬袍大袖的儒生們,形成了一種極度不協調、卻又充滿了壓迫感的對立。
祭孔大典,在一種無比壓抑的氣氛中,按部就班地進行著。上香、祭酒、宣讀祭文……一切的流程,都符合古製。
然而,就在所有人都以為,這場儀式即將結束,他們可以暫時鬆一口氣的時候,顧昭,卻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,都意想不到的舉動。
他沒有走下祭台,而是轉身,一步一步,走到了那尊巨大的孔子聖像之前,麵對著台下那數百名瑟瑟發抖的讀書人。
最終的審判,開始了。
“諸位,都是讀聖賢書的人。”
顧昭開口了。他的聲音,沒有絲毫的波瀾,卻通過剛剛在廣場四周安裝好的、由西山書院研製出的簡易擴音裝置,清晰地,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中,如同驚雷一般,在他們心頭炸響。
“今日,本公站在這裡,也想問一句,何為儒?”
不等任何人回答,他便自問自答,聲音陡然變得洪亮而激昂!
“是孔聖,知其不可為而為之,駕著馬車,周遊列國,櫛風沐雨,推廣自己的仁政理想,是為‘經世致用’!是孟子,麵對梁惠王,敢於直言‘民為貴,社稷次之,君為輕’,是為‘民本之心’!是張載,立下‘為天地立心,為生民立命,為往聖繼絕學,為萬世開太平’的宏願,是為‘家國情懷’!”
“這,才是‘儒’!真正的儒者,當以其所學,上安社稷,富國強兵;下撫黎民,教化一方!而不是一群,隻會口誦經典,卻百無一用,手無縛雞之力的……蛀蟲!”
“蛀蟲”二字,如同重錘,狠狠地,砸在了每一個儒生的心上,讓他們臉色煞白。
顧昭的目光,掃過台下,語氣稍緩,似乎是在樹立標杆。
“本朝,亦有真儒!昔日登萊巡撫孫元化,身為進士,卻不以鑽研火器炮術為恥,為國鑄炮練兵,雖最終兵敗身死,然其‘師夷長技以自強’之心,足以彪炳千秋!此,便為‘今之真儒’!”
“前明,更有大儒!心學大家王陽明,能文能武,平定寧王之亂,立德、立功、立言,三不朽於一身,其‘知行合一’之學,方是聖人門下,最璀璨的明珠!此,便為‘古之大儒’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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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先是重新定義了“儒”的內涵,將其與“經世致用”、“富國強兵”緊緊綁定,隨後,又樹立起了孫元化和王陽明這兩個無可辯駁的正反典型,徹底占據了話語的製高點。
然後,他那充滿壓迫感的目光,再一次,如同利劍一般,刺向了台下的人群,指向了以錢謙益為代表的,那群麵如死灰的腐儒們。
他的聲音,瞬間變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一般,冰冷而殘酷!
“而爾等!”
這一聲爆喝,讓台下數十名年老的儒生,雙腿一軟,險些癱倒在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