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師的政治風暴,在崇禎皇帝那一道道看似恩威並施的聖旨下,暫時歸於了平靜。
那驚世駭俗的“天下兵馬副元帥”的冊封,以及“天下行走”的無上權力,如同一塊巨石,投入了本就不平靜的大明政壇,激起了千層巨浪。一時間,鎮國公顧昭的風頭,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。無數的拜帖,如雪片般飛向了他的臨時府邸,昔日門可羅雀的國公府,瞬間變得車水馬龍,各路官員、勳貴、將領,都想來一睹這位帝國新貴的風采,試圖在這艘冉冉升起的權力巨輪上,找到屬於自己的一個位置。
然而,對於這一切,顧昭都表現得異常淡漠。他閉門謝客,將所有的應酬都交給了從天津趕來的長史處理,自己則終日待在書房,批閱著從各地軍鎮送來的積壓文書,仿佛外界的喧囂與他無關。
他很清楚,那龍椅之上的君王,雖然給了他前所未有的權力,但那雙充滿了猜忌與警惕的眼睛,也從未有一刻離開過自己。此刻,他越是低調,越是專注於軍務,就越能讓那位多疑的君王,感到一絲心安。
在這表麵的平靜之下,一道道秘密的指令,卻已經通過小石頭的情報網絡,流水般地送往了天津、山東、河南……一張圍繞著整個大明軍事和經濟改革的龐大網絡,正在無聲地鋪開。
就在這繁忙而又詭異的平靜中,一個意想不到的訪客,打破了這份寧靜。
來人是晉商喬家的五爺,喬宇。
當管家將名帖遞上來時,顧昭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。對於這位曾經在天津港與自己有過數次合作的大商人,他並不陌生。隻是,在這個敏感的時刻,他出現在京城,並且指名要見自己,其背後的意味,就值得深思了。
顧昭在一間僻靜的偏廳裡,見到了喬五爺。
與上一次在天津見麵時,那種商人特有的精明與熱情不同,此刻的喬五爺,身上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莊重與肅穆。他穿著一身暗色的綢緞長衫,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,見到顧昭後,他沒有像往常那樣拱手寒暄,而是深深地躬身,行了一個近乎屬下拜見上官的大禮。
“草民喬宇,參見副元帥。”
他的聲音沉穩,態度恭敬得甚至有些過分,那雙精明的眼睛裡,帶著一絲顧昭從未見過的敬畏。
顧昭不動聲色地抬了抬手,道:“喬五爺不必多禮,請坐。不知五爺此次前來,所為何事?”
喬五爺直起身,卻沒有落座。他從寬大的袖袍中,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封信,信封是上好的宣紙所製,上麵沒有任何署名,隻有一個用火漆烙印的、古樸的“西”字。
他雙手捧著信,恭敬地遞到了顧昭麵前。
“公爺,草民此次前來,是奉‘大掌櫃’之命,特來為公爺送一封請柬。”
顧昭接過那封信,入手微沉。他沒有立刻拆開,隻是用手指輕輕摩挲著那個“西”字烙印,目光落在了喬五爺的臉上。
“大掌櫃?哪個大掌櫃?”
喬五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仿佛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,有著千鈞之重。
“回公爺,是‘西風烈’的大掌櫃。”
西風烈!
當這三個字從喬五爺口中吐出時,房間內的空氣,仿佛瞬間凝固了。那個一直以來隻存在於蛛絲馬跡中的、那個暗中向後金走私糧食與鐵器、那個在背後操控著北方物價、那個神秘得如同鬼魅般的龐大晉商組織,終於,主動撕開了一絲麵紗,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。
顧昭的眼神,陡然變得銳利起來,如同出鞘的利劍。他緩緩地拆開了信封。
信紙上,隻有寥寥數行字,是用一種極為古拙的字體寫就,筆力遒勁,入木三分。
“聞公爺總攝天下兵馬,威加四海,實乃社稷之幸。鄙號將於下月初十,在山西祁縣,推選新任大掌櫃。敢請公爺撥冗蒞臨,共觀大典。——西風烈上。”
沒有威逼,沒有利誘,甚至連落款都顯得如此傲慢。這與其說是一封邀請函,不如說是一份通知,一份來自一個龐大而古老的地下王國,對一個地上王朝新貴的“召見”。
顧昭放下信紙,看向喬五爺,語氣平淡地問道:“這封信,是什麼意思?”
喬五爺的臉上,流露出一絲複雜的、夾雜著自豪與敬畏的神情。他沉聲道:“公爺,您或許有所不知,‘西風烈’並非一個簡單的商號,它……是我們山西最有實力的數個家族,共同組成的一個同盟。這個同盟,已經存在了近兩百年。”
“每隔十年,我們會從各大家族之中,推選出一位德才兼備、能孚眾望的‘大掌櫃’,由他來執掌信印,決定整個同盟未來十年的大方向。而能被邀請參加這場換屆大會的‘外人’……”
喬五爺頓了頓,一字一句地說道:“百年來,公爺您,是第一位。”
這話語中的潛台詞,再明顯不過。
這既是一次毫不掩飾的示威,也是一次正式的拉攏。
他們在用這種方式,向顧昭這位大明朝堂上炙手可熱的“天下兵馬副元帥”,展示他們真正的、盤根錯節的恐怖實力。一個存在了近兩百年、由最頂級的商業家族組成的秘密同盟,其能量之巨大,足以讓任何帝王都為之側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