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可怕的是,孩子病了。
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,小皇子染了風寒,高燒不退,整日整夜地咳嗽,小臉燒得通紅,呼吸都帶著滾燙的氣息。若雲抱著他,心如刀割,卻連請一個好郎中的錢都拿不出來。
她跪在地上,第一次對自己的選擇產生了懷疑。
她救了他,卻給不了他一個安穩的未來。她把他帶離了那個金絲籠,卻讓他陷入了饑餓與疾病的泥沼。她所謂的保護,正在一點點將他推向死亡的邊緣。
“娘娘……若雲對不起您……對不起您啊……”
她抱著奄奄一息的孩子,哭得肝腸寸斷。
就在她幾乎絕望之際,一個念頭,如同一道驚雷,劈開了她混沌的腦海。
放手。
或許,真正的愛,不是將他牢牢抓在手中,而是給他一條能活下去的路。
這個念頭一旦產生,便再也無法遏製。
接下來的幾天,若雲拖著病體,在附近的村落裡遊蕩。她不是在乞討,而是在觀察,在尋找。
終於,她找到了一個目標。
那是村東頭的一戶王姓農戶。夫妻二人老實本分,勤勞善良,在村裡口碑極好。他們唯一的孩子,在半年前的一場意外中夭折了,夫妻倆至今仍沉浸在悲痛之中。若雲好幾次看到,那婦人坐在門檻上,一邊縫補衣物,一邊默默垂淚。
就是他們了。
一個寒風刺骨的清晨,天還未亮。
若雲將孩子喂了最後一次米糊,用自己身上最乾淨、最厚實的棉布,將他層層包裹起來。她又將自己貼身珍藏的,當年用來包裹皇子的那半塊明黃色聖旨布料,塞進了繈褓之中。
這是他身份的唯一證明,也是她留給他最後的念想。
她抱著熟睡孩子,最後一次親吻他溫熱的額頭,淚水無聲地滴落在他的臉頰上。
“皇子,忘了我。好好活下去,一定要……好好活下去。”
她將孩子輕輕放在王家緊閉的柴門前,而後重重地在門上叩了三下。
聽到屋內傳來起身的動靜,若雲不敢再多留一秒,轉身踉蹌著跑進無邊的黑暗中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
她躲在遠處的一棵大樹後,看著王家夫婦打開門,看著他們發現孩子時的震驚與無措,看著那婦人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,看著他們最終將孩子緊緊擁入懷中,帶進了那間雖然貧窮、卻能遮風擋雨的屋子。
那一刻,若雲的世界,徹底崩塌了。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和靈魂,癱軟在地,任由冰冷的雪花覆蓋她的身體。
此後,世上再無宮女若雲。
她拖著一副行屍走肉般的軀殼,漫無目的地遊蕩。不知過了多久,她來到了渝州城外的甘露寺。
她在這裡剃度出家,法號“了塵”,寓意了卻塵緣,與過去一刀兩斷。
青燈古佛,晨鐘暮鼓。十二年的時光,就這樣在日複一日的誦經與懺悔中流逝。她心中的滔天巨浪,漸漸被撫平成一潭死水。
隻是,每當夜深人靜,她仍會控製不住地想起那個孩子。他長高了嗎?他健壯嗎?他在王家,過得好不好?
五年前,也就是孩子七歲那年。若雲終究沒能忍住,偷偷下了一次山。
她遠遠地躲在村口的樹下,看到了那個她日思夜想的身影。
他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粗布衣裳,褲腿卷得高高的,露著兩截黑黝黝的小腿。他正和一群村裡的孩子在泥地裡追逐打鬨,笑得像個小瘋子,鼻涕都快流到了嘴裡。他的養父王老實扛著鋤頭從田裡回來,大聲喊著他的小名“狗子”,他便立刻甩開小夥伴,飛奔過去,熟稔地接過父親手裡的水囊。
他很瘦,皮膚黝黑,像一棵在鄉野間自由生長的野草。
但他很健康,很快樂。他的眼睛裡,閃爍著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、無憂無慮的光芒。
看到這一幕,若雲靠在樹乾上,無聲地笑了,眼淚卻早已流了滿麵。
她知道,她做對了。
她這一生,罪孽深重。但能換來他如此平安喜樂,一切,都值了。
從那以後,她再也沒有下過山。她將這份思念深埋心底,以為自己會帶著這個秘密,在這座古刹中了此殘生。
直到今天,直到眼前這個自稱蘇哲的年輕人,帶著德妃娘娘的畫像和那隻她再熟悉不過的嬰兒肚兜,出現在她的麵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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