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。
原來,這句詩,不是形容詞,而是血淋淋的、跨越了千年的紀錄片。
“蘇福。”蘇哲的聲音有些沙啞。
“在,少爺。”蘇福一直站在他身後,他能感覺到自家少爺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冰冷的氣息。
“去,把我們帶來的所有肉乾、麥餅,都拿出來。”
“啊?”蘇福一愣,“少爺,那可是咱們路上……”
“都拿出來。”蘇哲的聲音不大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“還有,”他轉向王二麻子,“讓你的人,把所有水囊都裝滿,準備好乾淨的碗。”
王二麻子怔住了,下意識地看向一旁的周勇。
周勇眉頭緊鎖,低聲道:“蘇縣子,不可。軍糧事關重大,不可擅動。而且,災民如此之多,你這點東西,杯水車薪,一旦引得他們哄搶,恐生大亂。”
這是老成持重之言。
蘇哲卻緩緩轉過頭,看著周勇,一字一頓地說道:“周指揮使,我問你,我此次西行,奉的是什麼旨意?”
周勇肅然道:“奉陛下聖諭,救治西北傷兵,整肅軍中醫療。”
“好。”蘇哲點點頭,“那你告訴我,這些人,算不算‘傷兵’?”
周勇語塞:“他們……是百姓。”
“在我眼裡,他們就是傷兵!隻不過傷他們的,不是西夏人的刀,而是饑餓、是疾病、是這場該死的戰爭!”蘇哲的聲音陡然提高,帶著一股壓抑的怒火,“你說的對,我這點東西,杯水車薪。我救不了他們所有人,但讓他們吃上一口熱乎的,喝上一口乾淨的水,至少能讓他們多走幾裡路,多一點活下去的希望!這,就是我的‘救治’!”
他深吸一口氣,語氣又恢複了那種特有的、帶著嘲諷的冷靜:“再者,從純粹的功利角度講,周大人。這麼一大群營養不良、衛生堪憂的人群,就是一鍋正在發酵的瘟疫培養皿。霍亂、痢疾、傷寒……隨便哪一個爆發,順著官道一路蔓延,你猜先倒黴的是誰?是我們這支軍隊!現在花點糧食,讓他們有力氣走遠點,彆死在我們營地周圍,這是一筆劃算的‘預防性投資’,懂嗎?”
周勇被他這番歪理邪說懟得啞口無言。
他看著蘇哲那張明明很年輕,此刻卻無比堅定的臉,心中再次被震撼。
這個看似懶散貪財的少年神醫,心中竟藏著如此一股執拗的、滾燙的仁心。
他甚至能將這份仁心,包裝成一套聽起來冷酷又實際的“投資理論”。
周勇沉默了片刻,終於一揮手,對身邊的親兵下令:“傳令下去,讓夥頭營開倉,取出一半的肉乾和五十石麥餅,熬煮肉粥。所有將士,勻出一半的水囊,裝滿清水。違令者,斬!”
“是!”
命令一下,整個禁軍隊伍都騷動起來,但軍令如山,很快,夥頭軍們便開始支起大鍋,濃鬱的肉香和麥香很快飄散開來。
難民們聞到香味,死水般的眼睛裡終於有了一絲光亮,但他們畏懼著官兵的威嚴,隻敢遠遠地看著,喉頭不斷聳動。
“王二麻子,你還愣著乾什麼?”蘇哲喝道,“帶你的人,維持秩序!告訴他們,排隊,人人有份!老人、孩子、女人優先!有敢插隊哄搶的,直接給我打斷腿,我正好拿來給你們練練手,現場教學如何處理開放性骨折!”
“是!院長!”王二麻子等人轟然應諾,眼中冒出了崇拜的光。
這才是他們心目中的神醫!
既有雷霆手段,又有菩薩心腸!
很快,官道旁就擺開了一個簡易的施粥點。
蘇哲親自坐鎮,冷著臉指揮。
他的“約法三章”仿佛天生就適合這種場麵。
“那個年輕人,說的就是你,滾到後麵去!再往前擠,今天晚飯你就彆吃了!”
“喂!那個小夥子,沒看到你旁邊有老人嗎?扶他過來!對,你,獎勵你多加一勺!”
“蘇福,把我的藥箱拿來!”蘇哲指著那個腿上流膿的漢子,“把他給我架過來!鐵牛,按住他!”
在無數人驚恐的目光中,蘇哲戴上他自製的乳膠手套,拿出明晃晃的手術刀和鑷子,麵無表情地開始為那漢子清創。
他動作快如閃電,精準無比。
切開腐肉,擠出膿血,用烈酒衝洗,再撒上金瘡藥,最後用乾淨的麻布迅速包紮好。
整個過程行雲流水,帶著一種冷酷的優雅。
那漢子疼得齜牙咧嘴,卻連哼都不敢哼一聲。
做完這一切,蘇哲把血淋淋的工具扔進盤子,對目瞪口呆的王二麻子道:“看明白了?這就是清創。防止感染,是保住他這條腿的第一步。下一個!”
夕陽西下,將整個天空染成了悲壯的血紅色。
粥施完了,水也發完了。
難民們對著蘇哲和禁軍隊伍千恩萬謝,磕頭不止,然後帶著一絲生的希望,繼續踏上了漫漫前路。
營地裡,一片寂靜。
所有人都被白日裡的一幕所震撼,晚飯吃得索然無味。
蘇哲獨自一人坐在馬車頂上,沒有看月亮,也沒有去想汴京城裡的那兩個倩影。
他隻是看著西北的方向,眼神深邃得像一望無際的夜空。
他今天救了幾百人,可他知道,在遙遠的西北,在整個大宋的角角落落,還有千千萬萬個這樣的人,在饑餓、疾病和戰爭的泥潭裡掙紮。
隻靠一個人的醫術,是救不過來的。
外科手術,能切除身體的膿瘡。
但這個時代的膿瘡,長在骨子裡。
他第一次,如此清晰地意識到,自己來到這個時代,或許並不僅僅是為了賺錢享受,過上鹹魚一樣的退休生活。
或許,這把手術刀,不僅能救人,還能……治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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