帳內的“逍遙椅”、“淨生寶座”等物,在這滿目瘡痍的營地裡,顯得如此格格不入。
將王二麻子的屍身安放好後,蘇哲屏退了所有人。
他打來一盆清水,拿出乾淨的麻布和最好的金瘡藥,開始為王二麻子清理身體。
他做得一絲不苟,仿佛在進行一台最精密的手術。
從臉上的血汙,到身上的塵土,再到胸前那致命的傷口,他都用烈酒消毒,再用麻布輕輕擦拭乾淨,最後敷上藥粉,用潔白的繃帶一層層地仔細包紮好。
做完這一切,他為王二麻子換上了一套乾淨的士兵服。
燭火下,王二麻子靜靜地躺著,除了臉色蒼白,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樣。
蘇哲坐在他的身邊,久久地沉默著。
不知過了多久,他才緩緩起身,走到書案前。
他鋪開一張上好的宣紙,提起筆,飽蘸濃墨,卻遲遲沒有落下。
這是他來到西北後,寫的第二封家書。
第一封信,他寫的是沿途的風物,是軍中的趣聞,字裡行間透著一股輕鬆與調侃,那是報喜不報憂的遊子心態。
可這封信,他卻不知該如何下筆。
他該如何描述,自己親眼看著一個鮮活的生命,為了保護自己而逝去的痛苦與無力?
筆尖的墨汁,滴落在宣紙上,暈開一團濃重的黑色,像一滴無法抹去的眼淚。
最終,他還是落筆了。
“月卿、盈兒,見字如麵。”
僅僅六個字,他的手便開始微微顫抖。
他深吸一口氣,強迫自己鎮定下來,繼續寫道:
“前番信中,曾與爾等言及軍中有一助手,性憨厚,為人樸實,有誌於醫道,吾甚喜之。然於昨夜,西夏來襲,營中大亂,有刺客犯險,目標在吾。其為護吾周全,以身擋刃,不幸……歿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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寫到這裡,蘇哲的眼前又浮現出王二麻子倒下時那不甘的眼神,和他最後那句“我學得……還不行……”,心臟猛地一抽,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,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。
他停下筆,閉上眼。
許久,他才重新睜開眼,眼中的悲痛已被一片冰冷的決然所取代。
“此生,吾第一次親曆戰陣之殘酷,亦是第一次,因吾之故,而累及身邊之人。此非天災,乃人禍也。京城之繁華,終是迷了吾之雙眼,令吾誤以為此世尚有安逸之地。今日方知,身處漩渦,欲求偷安,無異於癡人說夢。”
“吾猜測,此次行刺,與朝堂黨爭脫不開乾係。昔日,吾隻願做一富家翁,逍遙度日。然今日,袍澤之血,醒吾之夢。欲要守護,便需有利刃在手。否則,今日是袍澤好友,明日,或許便是……”
他沒有寫下去,但他知道,信的那一頭,聰慧的柳月卿和柳盈一定能明白他未儘之言。
“今夜修書,非為訴苦,乃為托付。吾已身在漩渦深處,前路叵測,生死難料。爾等在京中,務必萬分小心,深居簡出,府中護衛,當增派一倍。商行與濟世堂之渠道,亦需謹慎,以防奸人滲透。切記!”
這封信,是他第一次向她們坦露自己內心的痛苦與憤怒,也是第一次,將她們的安危,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。
寫完信,他將其仔細地折好,放入信封,用火漆封緘。
做完這一切,他站起身,走到帳篷門口,掀開簾子。
夜色深沉,營地裡的火光已經熄滅了大半,但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和遠處傷兵營裡傳來的壓抑呻吟,依舊提醒著他,這場戰爭還未結束。
他的目光,投向了關押著刺客“影子”的方向,那雙原本清澈的眼眸,此刻深邃得如同寒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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