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一早,天色剛蒙蒙亮。
蘇哲罕見地沒有賴床,在柳月卿和柳盈的服侍下,換上了一身低調而不失身份的常服。
“侯爺今日不去軍醫院探望官家麼?”柳月卿一邊為他細心地整理著衣領,一邊柔聲問道。皇帝還在軍醫院休養,蘇哲這幾日每日都會過去請安診脈,這已是慣例。
“今日有樁更要緊的‘出診’。”蘇哲看著鏡子裡精神尚可的自己,臉上掛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,“要去探望幾位特殊的‘病人’,看看她們的‘病根’,到底在哪兒。”
他沒有明說,但柳月卿和柳盈都從他的眼神中讀懂了那份凝重。柳盈更是上前一步,低聲道:“侯爺,府裡的人手已經安排妥當,您在外萬事小心。”
蘇哲讚許地點點頭,伸手捏了捏柳盈的臉頰,又在柳月卿的額上輕輕一吻,笑道:“放心,你夫君我彆的本事沒有,趨吉避凶的本事一流。等我凱旋,晚上加餐吃火鍋!”
說完,他便轉身,在一眾護衛的簇擁下,登上了前往皇宮的馬車。
宮門前,皇城司主官張鑫早已等候多時。他依舊是一身筆挺的皇城司武官服,麵容冷峻,站在那裡如同一杆標槍,身上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。
見到蘇哲的馬車,張鑫快步迎了上來,躬身行禮:“侯爺。”
“張大人早啊,”蘇哲跳下馬車,拍了拍張鑫的肩膀,壓低了聲音調侃道,“你這跟門神似的站在這兒,就不怕嚇到來往的宮女太監,影響人家一天的工作心情?”
張鑫嘴角抽了抽,對蘇哲的玩笑已經有了相當的免疫力,隻是言簡意賅地說道:“職責所在。侯爺,人已經打點好了。”
蘇哲點了點頭,臉上的笑意收斂,換上了幾分鄭重。他知道,從踏入這道宮門開始,每一步都必須小心謹慎。皇嗣之案,是皇帝心中最深的一根刺,也是這宮中最凶險的禁忌。
兩人並肩而行,穿過層層宮闕。張鑫在前麵引路,不多言語,蘇哲則一邊走,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四周。他發現,今天的皇宮似乎比往日更多了幾分肅殺,來往的太監宮女們個個低眉順眼,腳步匆匆,連大氣都不敢喘。
很快,他們來到了一處殿閣前。一個身穿絳紫色太監服,麵白無須,看著約莫四五十歲的中年太監正躬身等候。他身形微胖,臉上掛著謙恭的笑容,但那雙滴溜溜轉的眼睛,卻透著一股久經曆練的精明。
“咱家黃安,見過武安侯,見過張大人。”那太監的聲音不尖不細,反而帶著一絲溫和的厚度。他正是皇後娘娘身邊的貼身總管,黃安。
“黃公公有禮了。”蘇哲客氣地拱了拱手。他知道,能在皇後身邊坐到這個位置,絕非等閒之輩。這種人,就像是皇宮這張巨大蛛網上的老蜘蛛,對每一根絲的震動都了如指掌。
黃安滿臉堆笑,微微側身,做了個“請”的手勢:“侯爺,娘娘都有交代,您有什麼事,隻管吩咐咱家。今日您想去探望幾位貴人,咱家已經提前安排妥當了,保證不會有閒雜人等打擾。”
他的話滴水不漏,既點明了這是皇後的意思,又將蘇哲的目的用“探望貴人”輕輕帶過,顯得體貼又懂分寸。
“有勞黃公公了。”蘇哲也不多言,隻是點了點頭。
一行人便在黃安的引領下,避開主道,沿著宮中僻靜的夾道向北而行。越走,四周的景致便越發蕭條。朱紅的宮牆開始出現斑駁的脫落,地上的青石板縫裡頑強地鑽出了一叢叢的雜草,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和腐朽混合的奇特氣味。
這裡,是皇宮的背麵,是那些失勢、犯錯、被遺忘的妃嬪們的最終歸宿——冷宮。
高高的宮牆隔絕了外麵的一切繁華與喧囂,也隔絕了所有的希望。
饒是蘇哲這種見慣了生死的現代醫生,踏入此地時,也不禁感到一陣發自心底的壓抑。
黃安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許多,他輕歎一聲,低聲道:“侯爺,您要見的人,都在這裡了。隻是……她們久居此地,精神大多有些失常,您……多擔待。”
蘇哲微微頷首,表示理解。失去孩子,又被打入冷宮,這種雙重打擊,足以摧毀任何一個正常人的心智。
他們走進第一處院落,一個披頭散發、身穿早已褪色的綾羅的女子正蹲在牆角,用手指不知疲倦地劃拉著地麵,嘴裡念念有詞:“我的鳳釵呢?金絲楠木的盒子,裡麵有我的鳳釵……誰偷了我的鳳釵……”
黃安搖了搖頭:“這位是李才人,當年因與人爭寵,衝撞了先帝的愛妃,被打入此地,已經十年了。”
蘇哲輕聲問道:”您好,李才人,我姓蘇,是一名大夫。我奉官家之命,來看看你,你知道官家是誰嗎?“
李才人完全無視蘇哲,手上的動作沒有停止,嘴裡依然碎碎念叨著那句話。
蘇哲觀察了片刻,女子的眼神渙散,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,對他們的到來毫無反應。他知道,從這裡問不出任何東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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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下一位。”蘇哲平靜地說道。
他們又接連探望了兩位。一個舉止怪異,總以為自己是一隻蝴蝶,張開雙臂在小小的院子裡“翩翩起舞”,口中發出咯咯的笑聲;另一個則充滿了攻擊性,一見生人就抓起地上的石子丟過來,嘴裡咒罵著惡毒的言語。
張鑫的眉頭越皺越緊,他看向蘇哲,眼神裡透出一絲詢問:侯爺,這樣下去,能有結果嗎?
蘇哲沒有說話,隻是示意繼續。
終於,他們來到了最後一處,也是最偏僻、最破敗的院落。院門虛掩著,推開時發出“吱呀”一聲令人牙酸的聲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