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雲陽縣城有驚無險地脫身之後,戲班又在官道上顛簸了十餘日。
這段時日,蘇哲三人的神經像是被拉到極致的弓弦,時刻不敢鬆懈。沿途的關卡盤查愈發頻繁,有時一日之內竟要路過三四處。好在老班主的江湖經驗和戲班這層天然的掩護,讓他們一次次化險為夷。
有一次夜宿破廟,一隊巡夜的鄉勇闖了進來,火把將每個人的臉都照得清清楚楚。薛六當時正靠著柱子假寐,那柄短刀就藏在身下的草堆裡。他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,呼吸平穩得如同睡熟了一般,那份從屍山血海裡磨礪出的沉靜,硬是沒讓那幾個鄉勇看出半分破綻。
經曆的險境多了,王狗兒的膽氣似乎也壯了些。他不再像最初那樣惶惶不可終日,反而學會了在緊張的間隙裡觀察周遭的一切,學著蘇哲的樣子,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待這逃亡路上的眾生百態。
然而,這種在刀尖上維持的脆弱平衡,在他們離開川蜀地界,踏入京西之地的第三天,被徹底打破了。
官道上的氣氛,驟然一變。
不再是零星的關卡和偶爾路過的巡邏隊,取而代之的,是大批大批往來巡檢的官兵。他們不再滿足於盤查過路的商旅行人,而是開始執行一種更蠻橫、更不講道理的命令。
“站住!把你家那小子帶過來!”
戲班前方不遠處,一戶趕著牛車、看似是走親戚的農人被一隊官兵攔下。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,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,被兩個士兵粗暴地從車上拽了下來。
“官爺,官爺!這是做啥子啊!俺們是良善人家啊!”那孩子的父親焦急地哀求著。
“少廢話!”為首的隊正冷哼一聲,根本不理會那對夫妻的哭喊,隻是上下打量了那男孩幾眼,便不耐煩地揮手道:“年齡對得上,帶走!”
“官爺!不能啊!你們憑什麼抓我的娃啊!”孩子的母親哭喊著撲上來,卻被一名士兵用槍杆狠狠推開,摔倒在地。
那男孩嚇得哇哇大哭,手腳並用地掙紮,卻如何敵得過兩個成年兵士的力量,像一隻待宰的小雞般被拖走了。那對夫妻絕望的哭嚎聲,在蕭瑟的秋風中傳出老遠,聽得人心頭發寒。
這一幕,讓整個戲班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。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跟在蘇哲身邊的王狗兒。
蘇哲的心,沉到了穀底。
他低聲對身旁的薛六說道:“看來咱們的‘通緝令’是升級了,從普通版變成了尊享版,連帶著開啟了‘寧可錯殺一千,不可放過一個’的霸王條款。”
薛六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,他壓低了聲音,語氣凝重:“侯爺,他們改變策略了。不再精準搜尋,而是開始無差彆抓捕所有年齡相仿的少年。這樣下去,戲班這個殼子,保不住我們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蘇哲的目光掃過四周,官道兩旁是開闊的田野,遠處才有稀疏的林地。這裡不是一個脫身的好地方。他不動聲色地對老班主使了個眼色,示意隊伍靠邊,讓那些官兵先行過去。
老班主也是個明白人,立刻吆喝著讓整個隊伍停在路邊休整,拿出水囊乾糧,裝作尋常打尖的模樣。他讓幾個學徒將王狗兒圍在中間,試圖用人牆將他擋住。
然而,麻煩就像聞著血腥味的鯊魚,終究還是找上了門。
方才那隊抓了男孩的官兵,在押送著獵物走出不遠後,那名隊正似乎覺得“收獲”不夠,竟又調轉馬頭,朝著戲班的方向緩緩踱來。他身後的九名士兵,呈一個鬆散的半圓形,不緊不慢地跟隨著。
隊正的目光,如同一條毒蛇,在戲班眾人驚恐的臉上一一滑過,最終,精準地定格在了人群縫隙中那個麵黃肌瘦、眼神躲閃的王狗兒身上。
“那個小子,出來!”隊正用馬鞭遙遙一指,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老班主的心猛地一顫,連忙搶上前去,臉上堆滿了謙卑的笑容:“軍爺,軍爺息怒。那也是個苦命孩子,跟著我們討口飯吃,不是什麼歹人啊。”
“我管你是不是歹人!”隊正冷笑一聲,馬鞭“啪”地一聲抽在地上,濺起一蓬塵土,“上麵有令,盤查境內所有十二三歲的少年!把他帶過來,讓我們驗明正身!”
“軍爺,他……他身子弱,怕生,經不起嚇唬……”
“滾開!”隊正失去了耐心,猛地一揮馬鞭,鞭梢擦著老班主的臉頰掃過,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紅印。他身後的兩名士兵立刻上前,如狼似虎地分開人群,徑直朝著王狗兒抓去。
戲班裡的人嚇得紛紛後退,驚叫聲此起彼伏。
王狗兒哪裡見過這等陣仗,嚇得臉色慘白,小小的身子抖如篩糠,下意識地就往蘇哲身後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