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教授並未響應清廷號召立即歸國。他自費完成學業,並留在威斯康星的化工廠又勤懇工作了三年,直至還清所有欠債,並攢足了歸程的船票錢,這才踏上了回國的旅途。
來時滿懷淩雲誌,到了卻隻剩意冷心灰。此時的北方,理工學科寥若晨星,僅有的幾所大學堂,也隻開設建築、鐵路、無線電、造船等熱門科目。
他傾注心血的化學,竟無人問津。最終,他隻能屈就於一所私立專科學校,跟在一位半桶水的洋人教授身後充當助教。
最令他痛心的,是那校長寧可迷信洋人的隻言片語,也不願采信他這位耶魯高材生的專業見解。那時節,一種“見了洋人便自覺矮三分”的風氣彌漫朝野,這讓他深感報國無門,心若死灰。若非宋少軒的這封信適時而至,他恐怕早已購買船票,再度遠走他鄉。
隻是他此刻仍在猶豫:這所名不見經傳的南開中學,何德何能竟要開辦大學?師資力量從何而來?他會不會又是一腔熱血,最終隻換得鏡花水月一場空?
正當他思緒紛擾之際,敲門聲響起。童教授起身開門,隻見一位麵相忠厚的漢子躬身一禮,雙手奉上一個禮盒與一張拜帖。
“童教授,我家宋爺命我送來此物,一點心意,請您笑納。”
童教授心下暗歎,不禁唏噓:這些人,終究也隻會這套。他們或許表麵尊重學問,卻何曾懂得教育的真諦?如此流俗之人,辦學又能有什麼真見識?
他接過拜帖,隨手翻開。然而,目光剛掃過數行,他便渾身一震,愣在當場。他急切地細讀下去,隻見信中寫道:
“先生明鑒:華夏積弱,基礎薄弱,已落後列強數十載。而今唯有奮起直追,方有迎頭趕上之機。先生學貫中西,滿載而歸,必有振興中華之宏願。宋某不才,心中有三大疑難,日夜思之,不得其解,唯盼先生指點迷津:其一,那救人性命的消炎藥,究竟如何實現量產?其二,津門化工廠三酸兩堿之基礎已備,當如何轉為民用,福澤百姓?其三,關乎國防命脈之雙基發射藥,其穩定性當如何確保?此三事,皆係國家安危與民生福祉,亟待先生援手。今隨信附上相關海外研究文稿若乾,皆係苦心搜集所得,萬請先生撥冗一閱,不知能否想出解決之道?”
這正是林公子提出的建議,他說招攬人才需看菜下碟,文理有彆。文科名士多醉心字畫古籍,風雅自賞;而真正的理科專才,則更嗜鑽研探索。若有能投其所好、引發其極致好奇的難題擺在麵前,他們往往能廢寢忘食,閉門謝客,將全部心神投入其中。
此刻,宋少軒此舉可謂正中童教授命門。他迫不及待地打開禮盒,裡麵整齊碼放的,並非金銀俗物,而是一疊疊用鋼筆仔細書寫的文稿。紙上滿是精深的專業理論分析,一行行嚴謹的公式羅列其間,散發著純粹理性的魅力。
“妙!如此的確有可能!我來算一算能否置換。”童教授目光瞬間被攫住,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語,整個人仿佛已與外界隔絕。
他竟完全忘了送信人還在門口等候,拿著那疊珍貴文稿,渾然忘我地轉身便紮進了屋內,隻留大勇一人愣在門外,連房門都忘了掩上。
與此同時,老裕豐茶館的雅間內,另一場關乎時局的密談也在悄然進行。
趙大人雙眉緊鎖,指節輕叩著桌麵,壓低聲音問道:“此話當真?段帥……他真是這個意思?”
黎秉經語氣篤定:“千真萬確,這是他親口對我的承諾。如何?趙大人可願助秉經一臂之力?”
“這……這於理不合啊。”趙大人搖了搖頭,眼中疑慮未消,“他手握重兵,又是大帥的心腹肱骨。此時正該趁機獨攬大權,為何反要捧你上台?這道理上,實在是說不通啊。”
“哈哈哈,大人,您這是隻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”黎秉經從容一笑,耐心剖析,“他固然可以強行登上高位,但您莫忘了,北洋素有三傑之稱。他若一人獨占了鼇頭,王、馮二位將置身何地?屆時他那個位置,不過是烈火烹油,如何坐得安穩?”
他稍作停頓,壓低了嗓音:“反之,若他大度一些,退而求其次,將我推至台前。既能賺一個“謙遜忠義”的美名,又能實際拿下總理實權,維係大局。這才是名正言順、穩固地位之策啊。”
趙大人聞言,沉吟片刻,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,不禁撫掌輕歎:“妙啊!好一招以退為進!段帥果真是個聰明人,懂得好事不能獨享的道理。比之大帥,確實更識時務。既然如此……”他目光一定,看向黎秉經,“老夫便搭上這把力。隻是,你莫要忘了答應我的事。”
黎秉經當即起身,深深一揖,言辭懇切:“大人對秉經有提攜知遇之恩,我黎某人豈是那背信棄義之徒?今日所言,句句出自肺腑,此生此世,絕不敢違背誓言!”
幾乎在同一時刻,在另一處宅邸內,也有一雙手緊緊握在一起。徐次長臉上漾開篤定的笑意,用力晃了晃相握的手:
“玉亭兄,儘管放心!此事徐某自當全力以赴。不敢說萬無一失,卻也堪稱十拿九穩。隻要張帥那邊點頭,願與我們同進同退,結成同盟,大事必成!”
“有又錚兄這句話,我便徹底安心了。”楊玉亭笑容滿麵,順勢從懷中取出一個厚厚的信封,不著痕跡地推了過去。
“你為此事上下打點,耗費心神,這些是張帥的一點心意,萬望笑納。總不能讓你既勞心,又破費。”
徐次長目光掃過那厚厚信封,眼中笑意更深,手法嫻熟地將信封納入袖中:“如此,便代我多謝張帥厚誼了。這份心意,我且收下,玉亭兄現在可算放心了?”
他語帶雙關,隨即略顯歉意地壓低聲音,“今日情況特殊,不便久留兄台把酒言歡。待大局穩定,你我再開懷暢飲,一醉方休!”
“好!那楊某便靜候又錚兄的佳音了!”楊玉亭心領神會,拱手一禮,笑容滿麵地轉身離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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