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已深，雨絲斜織，敲打著庭院裡的青石板。宋少軒將二人引至暗室，燭光搖曳中，趙大人摘下鬥笠，露出一張飽經風霜卻難掩精明的臉。他撫了撫被雨水打濕的胡須，眼角的細紋在燭光下顯得愈發深邃。這就是第二個來找他的大人物。
“有些喜事要告訴你。”趙大人開口時，聲音裡帶著難得的溫和，可那雙銳利的眼睛仍在不經意間掃視著四周，“以雯有了身孕。”他說著，唇角微微上揚，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。
宋少軒心中一動，一陣欣慰。麵上卻不露聲色，他注意到趙大人說話時，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。
那是上好的和田玉，溫潤通透，與眼前這身樸素的蓑衣形成了鮮明對比。他如今隻是閒賦在家研究清史的閒人，今日此舉多半是有了出山的念頭。
“奉天的張師長是我的小老弟。”趙大人繼續說著，聲音壓得更低了些。他向前傾身，“去年我們都被大帥耍了。”說到這裡，他的手指微微收緊。
“說起來這對你也是樁好事。張師長如今早已今非昔比，手握的力量足以左右局勢。眼下時局突變，正該是謀劃大計的關鍵時刻。”
他轉過身，向身旁的男子引薦道：“玉亭，來認識一下，這位是宋主任。”隨即又轉向對方，補充介紹，“這位是楊玉亭，現任奉天將軍署參謀長。”
這時，一直靜立一旁的楊玉亭上前半步。他摘下鬥笠的動作乾淨利落，露出的一張年輕的臉。燭光映照下，他軍裝領口綴著的徽章閃著微光，即便沒有說話，仍掩不住眉眼之間的精明乾練。
“見過宋主任。”楊玉亭拱手行禮，動。目光直視宋少軒，既客氣又自信。
宋少軒眸中閃過一絲了然，已大致猜到二人來意，當即拱手為禮，沉聲道：“見過楊參謀長。二位深夜到訪，必是有緊要之事相商。小丫頭的事暫且擱置，不知眼下我有何可效勞之處？”
趙大人見他領會其意，當即開口，“沒什麼大事，我與玉亭秘密進京，不便拋頭露麵，需得你替我們奔走一趟，切記行事隱秘，萬不可走漏風聲，能否辦到？”
“大人吩咐便是，不過是跑腿的差事，我自有門路辦好。”宋少軒爽快應下。
“那便好。其一，替我聯絡黎秉經。他遞信邀我議事，想來是為日後布局謀劃。你需尋個僻靜之地，安排我們會麵。”趙大人沉聲吩咐。
“這有何難。大人隻需蓋上私章，我差人送帖過去，定能將他請到我茶館的雅間，大人屆時在此等候即可。”
宋少軒應得從容。他注意到趙大人在聽到這個回答時，肩頭幾不可察地鬆弛了幾分，顯然剛才他還十分謹慎，怪不得先用以雯懷孕開場。
“好，此事妥了。其二，安排玉亭與徐次長見一麵，此事同樣需暗中進行，絕不能讓人察覺。”趙大人讚許點頭，又道出第二件事。
“這也不成問題！”宋少軒心中更有底氣，“徐次長恰好與我有些聯係，我親自跑一趟便是。”
他暗自思忖，黎秉經不過是趙大人舊部，出麵邀約問題不大；而楊玉亭與徐次長本是士官學校炮兵科同期同學，此事更是十拿九穩。所以兩件事他都答應下來。
次日一早，宋少軒便兵分兩路行事。他讓張廣先去黎秉經府上遞送拜帖，自己則帶著楊玉亭乘坐馬車，悄無聲息地拐進了一處不起眼的小院。
在門口低聲交涉幾句後，門房進去通報。不久，七哥便快步迎了出來。他一見宋少軒，臉上立刻堆起熱絡又略帶詫異的笑容：
“哎呦，宋掌櫃！您可是貴足踏賤地，怎麼找到這兒來了？”他眼神閃爍，話語裡帶著三分試探，“怎麼著，您是信不過我老七？”
不等宋少軒回答，他便急切地自顧自解釋起來，像是要趕緊撇清什麼：“嗨！您可千萬彆誤會！您當我開這地方，真是為了自個兒掙錢找樂子？我這是借個場子，想辦法把贏來的錢，再規規矩矩送回去！您想，大清都忘了，我這點家底，又沒個身份，要是再沒個官麵上的硬靠山，守得住嗎？”
他湊近一步，壓低了聲音，推心置腹的說道：“不瞞您說，徐次長那邊有些款子……不方便明著走。他拿來在我這兒轉一圈輸給我，我轉頭開個窯子，明麵兒上我管著，暗地裡八分利都歸他。他不出本錢就得實惠，我得了庇護還能沾點光，兩全其美，何樂而不為？您甭理我家裡那婆娘，仗著生了個兒子，他娘的管的也太寬了。”
宋少軒聽罷，隻了然地微微一笑，搖了搖頭：“七爺，您想岔了。今日登門，是有一事相托。”
他貼著七哥耳語：“勞您駕，幫我帶句話……隻需如此……這般……便可。您看，成麼？”
七哥一聽自個誤會了，頓時鬆了口氣，胸脯拍得山響：“成！這有何難！您讓那位爺先進去，我讓老鴇子安排個姑娘陪著。我這就親自去跑一趟。您放心，誰不知道我老七最愛找他耍錢了，絕不會有人起疑。”
宋少軒目送七哥匆匆離去，轉身回到馬車旁，對裡麵低聲交代了幾句。隻見那老鴇子便殷勤地引著楊玉亭進了小院。
他卻不進去，隻返身登車，輕輕拍了拍車夫大勇的肩膀，從懷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禮盒並一封拜帖，遞了過去。
“大勇，替我跑一趟廣渠門，務必將此物當麵交給童教授。”他語氣鄭重，“就說，這是我的一點心意，前番所議之事，還望他再三斟酌。”
院子裡那兩位，想必有一番機密要談，他既不便旁聽，又不能就此離去，此地正好需人留守。這“三顧茅廬”請賢才的重任，眼下隻得交由大勇去代勞了。
這位童教授，乃是最為重要的一環。他年僅十三歲時，便敢抵押家產，遠渡重洋，成為最早一批官派赴美學童。
曆經十載寒窗，竟以優績考入耶魯大學旗下的謝菲爾德科學學院，最終專攻應用化學，是這亂世中不可多得的實乾奇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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