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少軒猛地回頭，剛要抬步去追，眼角餘光瞥見有人正朝他微笑點頭，看來事情已經成了。他鬆了口氣，轉身招了輛人力車，徑直往茶館去。
還未到茶館門口，西市口方向已是人聲鼎沸，鑼鼓聲浪隔著半條街都能撞進耳朵。宋少軒讓車夫停了車，擠在人群裡往前瞧，正撞見衙門的差役從大牢裡押出兩個人來，正是章老三和大眼劉。
監刑官踏前一步，扯著嗓子當眾宣讀判詞，無非是“奸猾竊盜”、“欺壓百姓”之類的罪名，末了擲地有聲：“依律，重責三十大板，枷號三日，遊街示眾！”
水火棍應聲揚起，重重落下時發出沉悶的“噗噗”聲，聽著讓人頭皮發麻。不過片刻，兩人背上已是皮開肉綻，血痕順著衣料往下淌，瞧著著實慘烈。
但周遭懂行的老江湖都瞧出了門道：那棍頭落點看著狠厲，實則刁鑽地避開了筋骨要害。
明眼人都清楚，這是上頭有人吩咐，得留著這兩條命，在城門樓外警示敢於僭越之人。
三十棍打完，兩人果然癱在地上，隻剩胸口起伏著倒氣，哼都哼不出聲來，卻偏生留著一口氣在。
差役們手腳麻利，取過十七斤重的鐵葉大枷，“哢嗒”一聲鎖在二人脖頸上。那枷邊緣磨得鋒利，剛一掛上，兩人脖子便是一縮，臉霎時憋成了豬肝色，連呼吸都滯澀了幾分。
緊接著，他們被粗暴地塞進狹窄的木籠囚車。車底狹窄，腳底板勉強能踮著點地，全身的重量都墜在鎖著脖頸和手腕的鐵枷上，兩人佝僂著身子，活脫脫像兩掛懸在梁上等著風乾的鹹肉
“咚！咚！”兩聲低沉的鼓響開路，隨即“哐——”一聲破鑼緊隨其後，透著股子破敗的肅殺。差役高舉著寫滿罪狀的木牌走在最前，一路行，一路用那毫無起伏的官腔，拖著長調宣讀二人的罪狀與判罰，字字句句敲在看熱鬨的人心上。
囚車碾過黃土路，發出“吱呀呀”的呻吟。後麵跟著黑壓壓的百姓，指指點點間，哄笑聲、唾罵聲、議論聲攪成一團，像漲潮的江水，“嘩”地一下將囚車徹底淹沒。
“哼，敢得罪張總管，這倆貨就該受這份罪！”人群裡突然竄出個尖細嗓子，語調裡裹著的嘲諷能浸出冰來。
“這人怎麼瞧著這麼眼熟？你倆識得他是誰？”一人忽然開口，聲音裡帶著幾分疑惑。
“回姚……姚大哥，小的這就去問，立馬給您回話。”旁邊人忙躬身應著，語氣裡透著幾分小心翼翼。
“嗯，機靈些。”說話人沒再多言，徑直抬腳上了馬車，車簾一落，車輪碾著黃土“吱呀”幾聲，已匆匆去了。
宋少軒心裡冷笑：終究還是權勢管用。想那崔小辮從前在街上橫行霸道，如今還不是像條死狗？聽這聲音，八成是宮裡當差的。碾死這麼個街頭混混，在他們眼裡當真跟碾死隻螞蟻沒兩樣。
他正轉身要走，忽聽章老三拚了命似的哭喊：“宋掌櫃！救救我！我有錢！就藏在房梁上！您救救我，求求您了。”
宋少軒眉頭猛地一皺。這種貨色能有什麼好東西，他本來是不信的。可章老三都這地步了，還連著兩次喊出這話來求活，難不成……還真藏著什麼貓膩？
倏地，宋少軒轉身就往茶館趕。不過片刻功夫，他已從灶台後頭摸出三個豁了口的粗瓷破碗，一股腦揣進懷裡，任憑瓷邊硌得胸口生疼也顧不上了。腳剛踏出店門，方向直奔章老三那座破落大雜院。
“咣當——！”
大雜院的院門被人猛地踹開，宋少軒風風火火闖了進來，滿臉怒容，嗓門扯開得震天響：“天殺的章老三！欠了我的銀子還沒還，這就要去見閻王了？我今兒非得把老本收回來不可！”
他一邊唾沫橫飛地罵著，一邊直撲院裡那棵老槐樹，抄起牆角那把鏽跡斑斑的鐵鍬，“吭哧吭哧”就往樹根下的濕泥裡刨。泥水四濺，把旁邊晾著的幾件破衣裳濺得滿是黑黃點子，他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。
“哎喲宋掌櫃，您這是……”有鄰居探出頭來詢問。
話沒說完就被他粗聲打斷：“嗨，還不是章老三那王八蛋！欠了茶館十來年銀子，昨晚竟還敢摸到咱店裡偷東西！這口氣我實在咽不下，總得翻騰點東西抵本錢！”
他掄著鐵鍬猛刨，塵土揚得老高，引得院裡鄰居紛紛扒著門框探頭觀望，七嘴八舌議論不休。
折騰了小半個時辰，樹根下被刨出個臉盆大的坑，裡頭除了幾條蚯蚓扭來扭去，連個銅板的影子都沒見著。
宋少軒把鐵鍬往地上一扔，狠狠啐了口唾沫，目光“唰”地掃向章老三那間破屋。他二話不說衝進去翻箱倒櫃，可這屋子實在家徒四壁，連張像樣的凳子都是瘸腿的，哪有什麼值錢物件？
他搬過那瘸腿破凳墊在腳下，踩著往上爬。在鄰居們驚愕的目光裡，他活像隻大壁虎似的扒在房梁上，雙手在積年的陳灰與蛛網裡胡亂掏摸，灰塵簌簌往下掉，落得他滿頭滿臉都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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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乒！乓！嘩啦啦——”就在眾人都以為他要空手而歸時，宋少軒突然像是撒氣似的，猛地揚起手，把懷裡揣著的破碗狠狠砸在地上！
粗瓷碎片四濺飛散！宋少軒罵得更凶了：“真他媽晦氣！毛都沒撈著一根，白費老子半天功夫！”
罵完，他氣呼呼地從凳子上跳下來，拍了拍滿身灰塵，看也不看一地狼藉，黑著臉大步流星往外走，嘴裡還在兀自咒罵不休。
隻有他自己清楚，就在梁上那層厚厚的積灰裡，他的手指觸到了一個冰涼堅硬、巴掌大小的硬物——入手竟有些沉！
他不動聲色地將那東西飛快塞進貼身衣袋，方才砸碗的聲響，恰是最好的掩護。
剛走出大雜院，脫離了眾人的視線，宋少軒緊繃的臉皮立刻鬆了下來。手不由自主地隔著衣襟按了按懷裡的小盒子，嘴角怎麼壓都壓不住地往上翹。
“嘿，這混球倒真會藏。”他低低笑罵一聲，眼裡精光四射，“得了，這麼一來，咱也算互不相欠了。”揣著這份意外之財，宋少軒心滿意足地溜達回了茶館。
宋少軒茶館裡的日子照舊。章老三和大眼劉那點事，於他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，犯不著掛在心上。他每日裡照舊張羅著茶館的瑣碎營生，閒時便尋些吃喝打發時光，日子過得不緊不慢。他哪裡料到，一場足以顛覆他整個人生的波瀾，已在不遠處悄然醞釀，不久便要洶湧而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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