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丙生送的字畫不知價值幾何，正好趁此機會讓他瞧瞧。宋少軒想到此處，便俯身從櫃台底下取出一副對聯，又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套舊書來。
不料，他拿出的這套善本，小釗沒瞧出端倪，倒引得一人踱步上前，拱手問道：“宋掌櫃，這套書，老朽可否上手一觀？”
宋少軒抬眼一瞧，正是琉璃廠的王掌櫃。他略一拱手，虛指那套書：“王掌櫃請便。”
王掌櫃接過書，手指輕撚泛黃的書頁，仔細翻閱起來。片刻之後，他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喜，伸出三根手指道：“宋掌櫃，老朽著實喜歡這套善本，不知……三兩銀子可否割愛？”
“您接著喝茶。長貴，來，給王掌櫃添水。”宋少軒卻像是沒聽見報價，伸手便將那套書收了回來，語氣裡透著明顯的不耐煩，示意對方坐回原位。他本就對這行當有些抵觸，今日諸事煩心，更懶得與對方周旋。
“這……”王掌櫃頓時一臉尷尬，萬沒料到對方竟連一句場麵話都懶得敷衍，直接拒之門外。若在平時，以他的身份，少不得要端一端架子，冷落對方幾分。但今天不行！
他看得真切，這套書非同小可，乃是乾嘉時期金石大家翁覃溪的著作。翁覃溪曾參與編纂《四庫全書》，專司審閱私人進呈的珍本秘籍，在金石考據領域影響深遠。眼前這套二十二卷本的《兩漢金石記》，正是他的扛鼎之作！
在古玩行裡打滾，拚的就是這份眼力。這套《兩漢金石記》堪稱兩漢古物考據的基礎之一，若能入手，日後鑒定金石碑拓便有了權威佐證。
須知古玩行學徒入門，都得從《金石錄》這類典籍啃起，足見此等善本的珍貴。若今日失之交臂，怕是今生再難遇見了！
“宋掌櫃，這副對聯，老朽看一看可否？”王掌櫃心中焦灼，麵上隻能卻強作鎮定，指著櫃台上的對聯詢問。
這本是他慣用的盤算：聲東擊西，假意高價買副對聯，順帶將那套珍貴的善本也當作添頭收入囊中。
見宋少軒不置可否地將對聯推了過來，王掌櫃順勢接過，徐徐展開。他本意隻是隨口敷衍幾句，目光甫一觸及那蒼勁古樸的墨跡，心頭便是一跳。
待完全展開看清落款，更是不由自主地脫口驚呼：“冬心先生隸書七言對聯！東西著實不錯啊！”
話一出口，他便暗叫糟糕。本想收一副無足輕重的對聯作幌子，豈料這隨手一指的，竟是百年前書畫巨擘冬心先生的真跡！這脫口而出的讚歎，無異於自曝其珍，再想遮掩或反悔，已是覆水難收。
說者無心，聽者卻如遭電擊。直播間裡，正瞧得起勁的小釗乍聞“冬心先生”四字，猛地抬起頭，臉色瞬間大變。
他雖對那兩件古物懵懵懂懂，術業有專攻，他不懂這個，可“冬心先生”金農的大名，如雷貫耳！那可是“揚州八怪”之首，書畫雙絕的宗師級人物！
聽到這一句，小釗哪裡還敢猶豫！他立刻飛速敲字聯係宋少軒，字裡行間透著急切。
這副對聯務必拿下！這可是金農真跡，市場潛力毋庸置疑。價格本就不算頂天，即便稍許溢價，在江浙地區也絕對不愁出路！
宋少軒瞥見私信內容，心中瞬間了然，底氣更足。他抬手做了個阻攔的手勢，語氣極為冷淡：
“王掌櫃，都看過了就請放下吧。這副對聯是受朋友所托寄賣的，買主已經約好時辰要來看。實在對不住，您還是請回座喝茶。”
見對方再次伸手拒絕，眼神疏離，王掌櫃心知肚明，今天這點“聲東擊西”的小心思，算是徹底撞上鐵板了。
他暗歎一聲，不再迂回，上前一步，借著寬大袖袍的遮掩，迅速在袖籠裡與宋少軒比劃了一個隱秘的手勢，壓低聲音道：“宋掌櫃，明人不說暗話。那套善本這個數，百兩紋銀，如何？”
宋少軒此刻心思已被小釗的報價勾走，也懶得再與王掌櫃糾纏，隨口便應道：“早這般痛快，何必費這許多口舌？拿錢，東西歸你。”
王掌櫃心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，總算沒讓這套《兩漢金石記》從指縫間溜走！他毫不遲疑，立刻從袖籠中抽出兩張憑票即兌的晉商票號百兩銀票，穩穩地推向宋少軒。
“銀貨兩訖！宋掌櫃，這套書，老朽這就帶走了。今日叨擾，多謝成全。”說罷，他珍而重之地捧起那套善本，仿佛得了什麼稀世珍寶。心中更是揣測這個小掌櫃也知這物件價值。
“成交！”不過半盞茶功夫，對聯買賣便敲定了。宋少軒白白賺進千兩白銀，心裡卻嘀咕：李丙生沿街討飯還揣著這等值錢字畫，自己既得了好處，是不是該......
想到這裡，他招手喚來長貴：“可記得咱茶館常客李丙生李少爺？”
長貴哈著腰笑：“哪能不記得！可惜如今折了秧子，家道敗落，好些日子沒見影兒了。掌櫃的今兒怎麼想起問這茬？”
“替我上街仔細打探他的近況，”宋少軒撚著幾串銅錢推過櫃台，“這些拿去買些好吃的。記著，事要辦得明白。”
窮將不差餓兵。讓人白跑腿的差事，終究辦不利索。宋少軒心裡門清：這百來個銅子兒，足夠讓長貴賣力打聽了。
長貴接了銅錢眉開眼笑，腳底生風直奔街口。這打探消息的門道他門兒清——茶館裡聽風，車夫處問路，乞丐堆裡掏實情。
他買了五個熱乎燒餅，尋見丐頭把紙袋晃得嘩嘩響：“打聽個準信兒，李家那位折了秧子的李少爺，如今在哪處討生活？”見對方眼珠黏在燒餅上，又補了句，“眼下這餅歸你，若尋著真人，再加五個！”
“哎喲長貴爺！”丐頭堆著笑搓手，“可巧了不是？那位爺落魄後也在咱這行當裡混。前幾日漿洗了衣裳找親戚借錢，叫人家轟出來啦！”
說著一把奪過遞來的燒餅，“眼下正在東城根兒下蹲著呢！”話音未落已狼吞虎咽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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