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裡握著槍也未必能保周全,這茶館裡更是找不到半點靠山。可他坐定一想,林公子的出現,倒給了他一條全新的出路,
那便是進學堂!如今在京城,讀書人依舊有用,不僅受人敬重,更能攢下人脈,同窗情誼本就是最好的門路。
隻是那時讀書,可不是件便宜事。好在他手裡有錢,對他而言,隻要銀錢到位,這點難處便算不上什麼。
這世道本就這般現實!多少人挑燈夜讀,熬白了少年頭,也未必能求來一封舉薦信;但三百兩銀子,足夠請人作保,穩穩當當地讓他踏入公立中學的大門。
少年時的宋少軒,也曾篤信“人之初,性本善”,以為人生初見,必定是剔透純粹的美好。
後來才明白,自己當年是灌多了迷魂湯。什麼“初見”?單是照麵那一刻,彼此的家世門第、高矮胖瘦、皮囊美醜、衣衫光鮮還是襤褸,便已摻進了數不清的算計與高低!
隻有擠進公立學堂,攥住一紙硬邦邦的文憑,他在這民國亂世才算有了安身立命的根基,勉強掙得一方立錐之地。
光守著家裡那爿小茶館?如何活得下去!這城裡頭,你招牌剛掛上,鞭炮的硝煙還沒散儘,三教九流、牛鬼蛇神便已聞著味兒蜂擁而至。到頭來,這茶館究竟是店家開了張,還是為這些孽畜開的張?真真是筆糊塗賬,叫人分不清了!
要不是有這份“福利”吊著,打死他也不會守著這間破茶館。可眼下走不開,就得有個傍身的身份。
讀書的學校是新式學堂,靠得住,學費不菲。好在同學家境多半殷實——畢竟,一年二十兩的束修,尋常百姓哪掏得起?
要去讀書,茶館就得托付給人打理。這事兒刻不容緩。於是這幾天,宋少軒便忙著張羅此事。
茶館地段極好,瞧著生意也紅火,自然引來不少問詢者。可一聽是合夥經營,而非盤店,眾人便紛紛打了退堂鼓。盤下來行,合夥?沒多大意思。
就這麼著,來談的人不少,卻一個也沒成。幾番折騰下來,宋少軒已是意興闌珊。這可如何是好?
正自愁悶間,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,“嘎吱”一聲,一輛馬車刹停在茶館門口。身著綾羅綢緞的傅五爺一臉怒容跳下車,風風火火直闖後院,對著宋少軒劈頭蓋臉便是一聲怒喝:
“宋家小子!你好大的狗膽!這茶館跟人合營,是你一個人能拍板的?整片房子,上上下下都是老子的產業!誰準你私自轉租、偷換招牌?!”
宋少軒扭頭見是房東駕到,心頭一緊,連忙搶步上前,深深作揖:“傅五爺息怒!您先消消火,容小的把話說完。”
傅五爺冷哼一聲,袍袖一甩,大馬金刀往炕沿一坐,胸膛起伏,顯是氣得不輕。
“說!我倒要聽聽!你爹苦心經營了半輩子的招牌,憑啥就讓你小子賣了?老子是看你爹的老臉,才把這鋪子租給你們宋家!你睜眼瞧瞧這店裡的流水,這般紅火的買賣,老子收你那點租金,簡直是在做善事!你倒好,吃著碗裡瞧著鍋裡,還想掙快錢?”
宋少軒不慌不忙,雙手將那本早已備好的賬本恭敬呈上:“五爺明鑒,實在是小的無能,這茶館……撐不下去了。每月那點微薄進項,得燒香拜佛,求著外頭的爺們高抬貴手,少來盤剝幾回!您請看這賒賬的名錄,長長一串。五爺,您說,這店……小的還怎麼開?”
宋少軒又從抽屜中取出那張初試合格的憑證,雙手捧著,恭敬地遞到傅五爺麵前:“小的年方二十,正是讀書的年紀。懇請五爺高抬貴手,念在往日情分,體諒小的此番不得已之舉。”
傅五爺起初隻是皺著眉翻看賬冊,心知宋家小子所言非虛,確有難處。待聽到他想去學堂,又親眼瞧見那張蓋著學堂紅印的初試合格憑證,臉上緊繃的線條頓時鬆緩下來,“嗯,這倒是個正經出路!你爹當年咬牙供你念那幾年私塾,看來真沒白費功夫。”
他撚著下巴上的短須,話鋒卻陡然一轉,眼神銳利地盯住宋少軒:“慢著!我看你小子還是不老實!這學堂的學費你付得起,卻跟老子哭窮說賺不到錢?哼,老子早打聽過了,這學堂門檻不低,等閒人家進不去!我好友就有子女在那兒求學,你——哪來的錢!”
見這點小心思被當麵戳穿,宋少軒隻得打起人情牌:“五爺您真是……高看小的了。這錢,是賣房子得來的。您大可去打聽打聽,前陣子我是不是幫東城的齊二爺脫手了宅子?中間跑腿說合,掙了點辛苦錢。正是有了這筆錢,才……才有了去讀書的心思。”
“你要去讀書,行!想找人合夥,也行!”傅五爺話鋒陡轉,撚著胡須,眼底精光一閃,“可這月錢,得重新算算了。七兩銀子賃這麼大個宅子給你,真當我是開善堂的?從下月起,少於二十兩——免談!”他伸出兩根手指,斬釘截鐵地開了價。
二十兩?!宋少軒如遭雷擊,整個人都懵了。這鋪子累死累活一月也掙不到這個數啊!這不是要人命麼?
他苦著臉,深深一揖,聲音都帶了顫:“五爺!您老明鑒!就是把小的論斤賣了,能值二百兩嗎?這茶館……這茶館一年刨去所有開銷,上哪兒給您掙這二百四十兩去?”
“少一個子兒都不成!”傅五爺冷笑一聲,拂袖而起,“哼,讀新學堂有錢,付房租就沒錢了?不樂意?你隻管去打聽打聽,外頭排著隊想租我這鋪麵的人,能從街這頭排到那頭!”說罷,他看也不看宋少軒,拂袖大步而去,隻留下宋少軒一人呆立當場,滿心苦澀。
不用說,定是那幾日門庭若市的看客,把消息遞到了傅五爺耳朵裡。瞧見這麼多人想盤店,又得知他竟考上了新學堂,這老狐狸怕是眼熱了,覺得他宋少軒藏著金山銀山呢!
平心而論,傅五爺這價碼倒也不算完全瞎喊。這麼大的鋪麵,若真開成綢緞莊或是上等酒樓,二十兩月租興許真能撐住。可要命就要命在——他這是茶館!做些尋常茶水果子,茉莉花茶不過十個銅板的薄利營生,哪裡填得滿這二十兩的窟窿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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