富貴興衝衝回到府中,眼前的狼藉景象令他渾身發冷——遭賊了!他眼前一黑,幾乎站立不住。那場富貴夢才做了兩天,竟就這麼碎了!
他顫抖著摸向懷中,那隻剩下剛存的二百兩銀票了。一陣天旋地轉間,他發瘋似的撲到炕邊,雙手發抖地掀開被子。直到看見那兩塊黃澄澄的金子還在,他才喘過一口氣,冷汗涔涔地癱軟下來。“還好……還好……”他喃喃自語,手心緊緊攥住那點最後的指望。
可這地方,一刻也待不得了。若是七爺回來見他這般光景……富貴打了個寒噤。什麼大富大貴都是虛的,眼下能做個安穩地主便是菩薩保佑。
他不再猶豫,急匆匆地將細軟並那兩塊金子裹進包袱,腳步慌亂地直奔牙行而去。
這牙行不同尋常,不設鋪麵不掛牌匾,悄無聲息地藏在一處深宅大院內。掌事的孫老四,是京城黑道上響當當的人物。若論他早年的營生,更是靠一門狠辣的“手藝”——專搶庫丁。
庫丁是何等肥差?終日與銀錢打交道,縱使官府防得嚴密,出庫需赤身裸體、連翻跟頭,他們也硬生生練出一套“穀道藏銀”的絕技,能從銀庫中夾帶私銀。而孫老四,偏偏就盯上了這幫“夾私貨”的。
他行事自有一套:平日裡扮作蓬頭垢麵的乞丐,肩上扛一根粗棍,似無害之人。一旦看準對象,便悄步貼近,棍頭如毒蛇出洞,猛戳向對方肋骨最下方的軟穴——那是人身上一口氣的閘門。庫丁遭此猝然一擊,頓時氣散力瀉,肛中銀錠應聲墜地。孫老四再迅疾掄棍照麵門補上一記,人悶聲倒地,他抄起銀子便遁入窄巷,蹤影全無。
憑這門陰狠伎倆,孫老四在市井之中得意了兩年。帶著三五個壯漢,吃的是生意興隆的二葷鋪,喝的上好的老白乾。有了吃喝籠絡人心,身邊就有了班底。
可久而久之,庫丁的這一行也漸生戒心。這行當素有子承父業、師徒相傳之風,豈容一個外人屢屢黑吃黑?更何況孫老四下手毒辣,傷人奪財,於是眾人集資請來鏢局好手,日夜護送入庫出庫。
孫老四的棍棒也就兩三下實在功夫,實在難敵鏢師專業的拳腳。財路既斷,他審時度勢,召攏往日弟兄,將這些年劫掠所得的黑心銀錢拿出來,轉而乾起放印子錢的勾當,專門盯上那些家道中落、虛撐場麵的旗人,利滾利地榨取他們的宅契地與最後一點家底。
富貴之所以咬牙尋到這來,正是知道孫老四的本事。他手中壓著不少從旗人那裡逼討來的宅契地契。眼下富貴走的這一步,是險棋,卻也是最快能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的路徑。
“大哥,外頭有人找。”底下人通傳一聲,便引著富貴進了屋。
孫老四一抬眼,見是富貴,不由得挑起眉梢:“喲!富貴兄弟?什麼風把您吹到這窮窩窿來了?難不成……七爺那頭的事兒棘手,也需周轉銀子了?”
富貴趕忙抱拳,臉上堆起笑:“四哥,您這是拿我逗悶子了。七爺能借錢嗎?今兒不是替七爺張羅,是兄弟我自個兒想置辦點田產。您想啊,七爺如今出了事,我總得給自個兒留條後路,尋個嚼穀不是?”
孫老四一聽,兩眼頓時眯成兩道細縫,透出精亮的光。他一邊熱情地拉富貴坐下,一邊親手斟上一碗茶:“可以啊兄弟!七爺手指頭縫裡果然漏的是金沫子!說說,撈了多少乾貨?想瞅什麼地方?哥哥這兒彆的不敢說,好地界兒——管夠!”
富貴側著身子,恭恭敬敬問道:“四哥,順義一帶可有貨?價錢怎麼說?您給我個實誠價,成的話,我絕不再跑第二家。”
孫老四“啪”地一擺手,利落地從抽屜裡抽出兩張地契,鋪在桌上:“小瞧你四哥了不是?瞧瞧這塊,三十畝,肥得流油,一百兩,良心價!再瞧這塊,八十畝整,開闊齊整。哥哥不跟你玩虛的,三百二十兩,一口價!”
富貴拱手,陪著笑說道:“四哥,價錢上能否饒老弟一分?湊個整,小弟這日子也艱難……”
孫老四臉色倏地一沉,端起茶碗,語氣已變得冷淡:“富貴老弟,你四哥這兒,從無議價的規矩。既然談不攏,門在那邊,請自便。”
“四哥,我買了!不讓便不讓,三百二十兩就三百二十兩!”富貴唯恐生變,趕忙自懷中掏出銀票付清,“咱們一手交錢,一手交貨。”
孫老四見銀貨兩訖,當即一抱拳,朝門外一引:“成,老弟爽快!門口有車,我差夥計送你一程,也省得你一路提心吊膽。”
他微微一笑,語氣中帶著七分篤定,三分自信:“四哥最講規矩,既收你銀錢,必把你平平安安送到地頭。”
富貴聞言臉色一白,後背發涼,心中暗悔:怎就撞到這尊吃人不吐骨頭的閻王爺門上!
“慌什麼?”孫老四啜了口茶,慢條斯理道,“你不就是吞了七爺那筆銀子想跑路麼?四哥我眼睛還沒瞎。”
他放下茶碗,聲氣轉沉:“買賣不欺門前客,這是行當的規矩。該收的銀子一分不短,該付的利息一個子兒也不能少。江湖行走,靠的就是規矩。我懂,你也得懂。”
富貴心頭大石應聲落地,忙躬身一揖:“四哥講究!富貴謝過!”
富貴坐上騾車碌碌離去,並未察覺牆後早有兩人閃身躲藏,正暗中窺視。
金玉林壓低聲音,冷冷一笑:“沒成想,他也找到這兒來了……也好,倒省了咱們一樁麻煩。走吧,兄弟。”
張廣本就疑心他私吞了部分銀票,此刻見他這般態度,心中更是不快,話裡也帶了刺:“大哥這話什麼意思?攥著銀子不急著分,反倒先張羅買房?咱不是已經租了處所?莫非……大哥是嫌我礙事,不願再與我同住了?”
金玉林心底一沉,暗歎錢財果然最易使人變化。這兄弟,怕是做到頭了。他麵上不顯,隻平穩回道:“老祖宗傳下來的話,置宅安窩,落地生根,總得有個自己的地方。你若不信,不如這樣:你先去看,有合意的、用得上的,再買不遲。”
張廣彆開臉,並不看他,一把搬下隻菜筐,語氣生硬的說道:“大哥先進去吧,小弟得……好好想想。容我再掂量掂量。”
金玉林不再多言,搖了搖頭,獨自扛起菜筐轉身走向宅門。他心裡透亮:這兄弟,留不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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