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少軒心裡一樂,這位可是四九城裡有名有號的人物。家中為官,姐姐是福晉,更是當今權勢滔天之人府上的親戚,正經的貴胄子弟。
這般顯赫的身份,宋少軒平日壓根兒見不著。還是因李丙生做了他伴讀,進了貴胄學堂,他才隱約聽說有這麼一號人物。
當時他就覺著這名兒耳熟,如今抬眼一瞧——嘿,可不正是那位人稱“鹵蝦油”的範五爺嘛!敢情這位爺從前真這麼尊貴。
要不是認得這張臉,宋少軒未必願意湊這個熱鬨。可有他在,這頓飯倒有意思了,說不定還能瞧出些樂子。
兩人一同走過去,夥計不但不惱,反而賠著笑連連告罪:“對不住您,小的眼拙,沒瞧出您是五爺的朋友。”
宋少軒擺擺手示意無妨,朝範五爺拱了拱手,笑嗬嗬道:“五爺吉祥,沒給您添亂吧?”
“添什麼亂!坐坐坐,頂多是添雙筷子的事兒!”範五爺嗓門敞亮,笑著招呼他落座,轉頭朝夥計道,“給這位爺再上一隻鴨子,添兩個像樣的小菜,你看著辦,甭事事問我!”
席間聊起來,範五爺嗓門是真大,人卻不刁難,有一說一,聽著還挺長見識。他皺皺眉衝夥計道:
“跟你們掌櫃提一句,買賣再好也不能糊弄事兒。三十八片鴨皮,大小得勻實,肉片得兩條肉絲。一忙就下刀潦草了是不是?叫他注點兒意,不然下回爺可不來了!”
“是是是,五爺您教訓得是,小的一定把話帶到。”夥計賠著笑應聲,也知道他這不是刁難,是講究。
李丙生在一旁拱手問道:“聽聞恩公近日入學讀書,怎的今日得閒……”
“今兒個我去買兩本書,下午還得辦事。你們這也是剛散學?”宋少軒含笑接話。
李丙生輕歎一聲,“可不是嘛,三日才有一回學,但我都用心聽著呢。”
幾人又聊了一陣,範五爺倒沒因他是個開茶館的而低看一眼,反用手指點著他道:“下回我得空,上你那兒指正指正。茶這一道,也講究得很,可不能糊弄事兒,明白不?”
宋少軒連連點頭,態度恭謹地陪著說話。酒過三巡,菜過五味,範五爺執筆在賬上一勾,幾人便起身要走。其中一位隨手撂下一錠五兩的小銀,跑堂的高聲唱道:“澄貝勒看賞~~五兩~~銀子。”一行人就在這吆喝聲中出了門。
“小宋子,你那茶館挺老遠吧?甭客氣了,坐後頭那輛馬車。”範五爺踏著腳凳上了車,回頭囑咐了一句。
宋少軒剛想推辭,前頭馬車已徑自走了。澄貝勒拍了拍他的肩,笑道:“既如此,坐我的車也成,不妨事。”
“貝勒爺厚愛,小的心裡感激,隻是實在不敢僭越。”宋少軒連忙拱手一拜。
“成吧,不勉強你,省得你坐著不自在。”澄貝勒也不強求,轉頭吩咐道:“壽南,你送送宋掌櫃。”
待貝勒爺的車駕離去,那名叫做壽南的男子笑著拱手:“走吧宋掌櫃,咱也彆客套了。再這麼讓來讓去,怕不是又得進去續一桌。一會兒我還得趕回內務府哪。”
得,敢情這也是位吃官飯的。宋少軒不好再推辭,隻得隨他上了馬車。路上閒聊幾句,方才得知如今朝野憂心之人甚多。若那件事沒個確切穩妥的說法,隻怕千刀萬剮都算從輕發落了。
馬車穩穩停在裕豐茶館門口,鐘壽南拱手一笑:“宋掌櫃,就此彆過,後會有期。”
宋少軒趕忙還禮,聲音裡帶著幾分敬重:“鐘大人一路勞頓,後會有期。”
這一來一往,可把茶館裡外歇腳的、路過的都看得一愣。那馬車明眼人一瞧就知不是尋常人家的。青幔雲紋,緞圍銅飾,連趕車人的架勢都透著官家的規矩。車剛停穩,便有隨仆利落地跳下,將宋少軒那一紙匣和筆墨妥帖地遞到他手中,舉止恭敬得很。
眾人暗暗咂舌:這小宋掌櫃什麼來頭?平日隻見他迎來送往、談笑風生,今日竟被這樣一位人物專程送回,還口稱“大人”?瞧那告辭的架勢,分明是彼此熟絡、頗有交情。
一時間,茶館內外鴉雀無聲,隻剩一道道目光追著那馬車漸行漸遠,又悄悄落回宋少軒身上。
宋少軒也不聲張,抱著東西低頭就往裡走。堂內茶客雖滿腹好奇,卻也沒人貿然開口。唯獨趙掌櫃按捺不住,幾步追了出來,語帶譏誚:“喲,宋掌櫃這是搭上哪路神仙了?官家的車都坐到門口了?”
他邊說邊用指節敲了敲宋少軒捧著的紙匣,聲音揚高了幾分:“該不會是沒出掉吧?怎麼,連大人都沒瞧上眼?”
宋少軒卻不急不惱,隻微微一笑:“巧了,我正要去尋您。後院清淨,借一步說話?”
趙掌櫃挑眉一哂:“成啊,走吧。”他心裡早認定了那瓶子至多值一千五百兩,官家的人怎會看不透?他甚至已想好,待到了後院,宋少軒說幾句軟話,他便順勢下個台階,此事也就罷了。不過看這架勢,這小子興許還真有些門路。
經過櫃台時,王先生衝宋少軒點了點頭,低聲道:“沒瞧出來啊,竟認得禦馬苑的鐘大人。往日倒是我眼拙了。”
“上駟院?鐘大人是掌管禦馬場的?”宋少軒心下恍然,麵上卻仍不露聲色,隻引著趙掌櫃進了後院。
一入院內,他反身合緊門扉,又仔細掩好窗板,這才轉身,神色凝重地壓低聲音:“趙掌櫃,今日您過目的那件東西,須得謹記: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。萬不可再有第三人知曉。”
趙掌櫃見他這般作態,心頭狐疑更甚。莫非真要給我磕一個?他擺擺手,語氣寬容:“不妨事,此事就讓它過……”
話未說完,便戛然而止。
趙掌櫃兩眼發直,死死盯住宋少軒緩緩打開的匣子,呼吸都為之一頓。
老天爺……這紋樣,這釉色……難不成真是傳說中那個?若果真如此,那還是幾千兩的事?當年和中堂收一件汝窯,就花了二萬兩雪花銀!放至今時……翻個倍恐怕都打不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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