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剛一被帶走,長貴便掩不住滿臉得意。他心中暗想,等會兒回頭拿捏這幾個小娘們還不是手到擒來?隻要把這場戲做圓滿,少不了又是一筆進項,這回總該輪到他翻身了。
他這一出手,果然叫整個茶館都慌了神。夥計們自不必說,本就是掙一口飯吃的營生,東家被帶走,人人皆惶惶不安。這年頭,上哪兒再尋這樣安穩的差事?
幾個姑娘更是急得沒了主意。夢玲隻匆匆丟下一句“我去找人”,便轉身離去,剩下五個未成年的小丫頭麵麵相覷,急得在廳堂裡團團轉。
這群小姑娘哪經過這等風浪?她們骨子裡就對“官”字存著天生的畏懼,隻覺得那是個高高在上、說一不二的存在,要拿捏一個平民百姓,簡直易如反掌。
雖說心急如焚,可她們一點辦法也沒有。都是些深閨裡長大的女孩子,平日不過跟著先生識幾個字,有興致的學兩句戲文,大門不邁二門不出,又能有什麼主張?
其實夢玲自己也早已心亂如麻。她急匆匆趕到齊二爺府上,卻撲了個空。管家隻道二爺一清早便出了門,去了何處卻是不知。她隻得留下話,又慌忙趕往範五爺府上碰運氣。
偏是不巧,範五爺竟也不在家中。接連兩處落空,夢玲一時也沒了方向,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路邊石階上。一行清淚終究沒能忍住,無聲地滑落下來。
齊二爺這些時日正為打點上下官員忙得不可開交。大人即將回京,上層門路雖已鋪妥,底下卻還需有人奔走打點。他連日周轉,幾乎腳不沾地。
範五爺那邊也難得有件“正事”:他們這批人到了應考的時候。不過毫無意外,他們是絕不會親自提筆的,無非是拉著考官連日宴飲、塞足銀錢,再讓伴讀代筆完事便了。
此刻李丙生正伏案疾書,隻要辦好這趟差,他就能真正換回自由身。五爺親口應允,事後必給他謀個正經差事。
陰差陽錯,夢玲兩頭奔走卻皆撲了空。她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姑娘,何曾經曆過這般風波?丈夫何時能歸來、會不會遭罪,她心裡七上八下,早已亂了方寸。
夢玲尚且如此,以晴、以雯年紀更小,更是慌得六神無主。再加上茶館裡茶客們七嘴八舌議論不斷,字字句句都如針紮般刺在她們心上。
“甭指望啦,這幾日已經斃了好幾個了。但凡沾上“革命黨”三個字,就算使再多銀子也是白搭!”一位茶客看似寬慰,說出的話卻如刀子般捅人心窩。
另一個也附和道:“可不?前陣子那個據說要謀攝政王的,其實什麼事都沒乾成,不也關到如今?聽說婆娘幾萬兩銀子都撒出去了,有用嗎?嘿,半點水花都沒有!”
“我早就說過,”又有一位客人吹噓起來,“沒點根基的人家,最好家裡彆有太漂亮的姑娘,容易招禍。瞧,我說得沒錯吧?”
茶館裡人聲嘈雜,一眾茶客你一言我一語,隻將幾個姑娘嚇得臉色發白,手腳冰涼。
唯獨範先生還保持著清醒。他走到已六神無主的鬆三爺麵前,躬身拱手,語氣懇切:“老朽鬥膽,請三爺幫個忙,能否借我幾十兩銀子應急?”
鬆三爺一愣,“你這老秀才,突然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?”
“哎喲!”範先生急得跺腳,“得趕緊去大牢裡打點打點!甭管之後如何,先讓掌櫃的少受些罪才是正理啊!”
“是極是極!你看我都糊塗了!”鬆三爺一聽,猛地一拍大腿,“戲文裡林衝進牢房,還得十五兩銀子才免了殺威棒呢!就咱們衙門那幫狼崽子,沒一百兩怕是打發不下來。走,走!隨我回家取錢!”
兩人急忙趕到鬆三爺家,一問之下才知,現銀隻有幾十兩,餘下的都存在綢緞莊裡吃利錢,手頭根本沒有那麼多現錢。
鬆三爺一跺腳,扭頭就衝向茶館,一把拉住正撥算盤的金玉林:“金爺,借一百兩!我拿房子抵給你!”他救人心切,已顧不得許多。
一旁的張廣見狀,趕忙按住他的手:“彆!三爺,這錢不能這麼借!您若要用錢,我這兒有……”話還沒說完,隻聽一聲輕咳,他媳婦慢悠悠地起身走了過來。
“當家的,那可是進貨的銀子,怎好隨便動?”她眼皮都不抬,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,“若是宋掌櫃回不來了,這錢你找誰要去?你瞧人家金爺不是答應借了麼,要你充什麼好人?”
張廣頓時麵露尷尬,鬆三爺更是氣得眉頭緊鎖,朝她瞪了一眼:“好、好!我今天可算看清了!”
他猛地轉頭望向金玉林:“金爺,這錢究竟借是不借?”
“哐”的一聲,八錠雪花銀已經擺在了桌上。金玉林合上錢箱,朝鬆三爺點點頭:“能借。銀子您先拿去,立個字據就成。房契不急,辦事要緊,您簽個字就趕緊去打點,可萬萬不能耽擱。”
鬆三爺揣著銀子急匆匆趕到牢獄,挨個給獄卒塞錢打點。那班獄卒收了沉甸甸的銀錠,個個滿臉堆笑,答應得極其爽快:“您放一百個心!一不打罵,二不虧待,好酒好菜必定給您供著!”
殊不知,宋少軒自打進牢便沒吃過半點苦頭,此時竟安安穩穩坐在衙門後院裡,手邊還放著一杯上好的“小蘭花”。
隻是他心中冰冷,毫無品茗的閒情逸致。對麵坐的那位祁大人句句不離、字字含意,歸根結底不過是一個“錢”。
“宋掌櫃,您是明白人,這大牢裡的門道,您先前撈人的時候也見識過。”
祁大人笑得一團和氣,話卻說得赤裸,“在這兒,隻要銀子到位,比皇親國戚的黃帶子還管用。就看您……打算用多少打發打發了。這麼著,您給我寫張字據,把那茶鋪轉給我,這事我便替您抹平。如何?”
宋少軒這一回,可算是親身領教了何謂晚清吏治。這哪是什麼衙門?那是什麼監牢?分明就是個明火執仗的黑窩!眼前這衣冠楚楚的大人,與街上敲詐勒索的地痞無賴毫無分彆,隻不過多披了一張官家的皮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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