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旬老翁強娶花魁的新聞,不出半日便成了街頭巷尾最火熱的談資。眾人議論紛紛,皆將此等荒唐事當做笑料,卻無人真正在意那女子半分苦楚。
消息傳到宋少軒耳中,他也不由心頭一悶。那麼好的一位姑娘,怎麼就落進了個老匹夫手中?想來不管什麼朝代,有權有勢者這般行事,竟都無人攔得住。
他正暗自鬱結,齊二爺卻步履生風地趕了過來,二話不說拉著他便往內間走。一進雅室,便抽出一紙文書推到他麵前:“趕緊抄一遍,送到報館去。記住,對外就說是你要登的!”
宋少軒接過一看,隻見字跡挺拔俊秀、文采斐然,通篇不帶一個臟字,卻字字如刀,赫然是一篇痛斥張都督欺男霸女、敗壞綱紀的檄文。
“這……這是何意?”他一時愕然,不解地望向齊二爺。明明大帥正在極力拉攏這位直隸都督,為何轉眼又要煽動民意、公然聲討?
齊二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,嫌棄道:“你這腦子!直隸是什麼地方?臥榻之側,豈容他人鼾睡!此地必須安插心腹之人。如今正好借這事為由頭,順勢將他調離——這篇文章,就是最好的“理由”。”
宋少軒這才恍然大悟。原來如此……他不得不承認,自己果然不是玩政治的料。上麵那些人手段層出、心眼太多,就憑他這點腦子,根本不夠用。
“趕緊的,”齊二爺見他仍發愣,忍不住出聲催促,“今日就必須見報。你這麼做,也算是替二公子出一口氣。”
二公子?宋少軒霎時明白了。原來那一位,也並非無心。隻怕是身份所拘,不敢表露罷了。
他們這等人家,婚姻大事何時輪得到自己做主?就算再得寵愛,在父親宏圖大業麵前,半點也任性不得。所以即便得知心上人將入虎口,他能做的,也唯有暗地發一發文墨,泄一泄憤懣,卻斷不能明著阻攔。
宋少軒不敢再耽擱,當即取出鋼筆,依言謄抄一遍,攥著文稿便直奔報館。因他近來在文壇已小有名氣,向編輯說明來意後,對方極為重視,立即安排排版刊發。
這時,直播間裡有觀眾發出疑問:老是寫這些諷刺權貴的文章,難道就不怕遭人報複?得罪的不是督軍就是都督,就不怕人家一槍崩了你?
其實,宋少軒還真不怎麼怕。馬上就有懂行的觀眾替他做了解釋:北洋時期有不殺報人的規矩。不論報紙罵得多麼難聽,上頭的人都得忍著。
當年大帥簽條約時被罵成什麼樣子?他得忍著;稱帝之時多少人痛斥?他還得忍著;“辮帥”複辟之際多少報章口誅筆伐?他也得忍著;曹大帥賄選之時,更是被鋪天蓋地的罵聲淹沒,照樣隻能忍著。
唯獨到了“小六子”那時候,這個規矩才被破了戒。自那以後,這延續多年的傳統,也就蕩然無存了。
宋少軒這口氣實在難以下咽,回到家中,胸中憤懣翻湧,鋪開紙筆又寫就一篇檄文,轉身就送去了另一家報館。
他之所以如此不依不饒,不單是因林小姐之事叫他心頭作痛,還有另一層懊惱:喝完花酒,他剛進家門,便看見小釗和天叔發來的留言,字字句句皆是捶胸頓足:
“一頁宋版,一兩黃金啊!”這老話傳了多少年?
那玩意存世極少,莫說在當年已是天價,將來更是價值連城!
那本書豈止二萬兩,放到日後妥妥值幾個“小目標”……
宋少軒這分明是賤賣了!
等於花了天價,去了全城最貴的“商k”,結果酒還沒喝儘興,竟被一個老翁截胡帶走了人。
這叫他如何能不氣!
宋少軒氣得肝疼,可有人卻羨慕得眼紅。七哥就是其中一個,他瞧著那新聞,心裡直嘀咕:如花似玉的姑娘,既然那老翁能明媒正娶,我怎就不能也找一個?
另一個人也看得心頭燥熱,正是袁平。他暗自琢磨,人生兩大樂事,“金榜題名時,洞房花燭夜”,既然功名無望,這花燭之喜總該輪到自己了吧?那七十多歲的老頭能做什麼?既然他不行……我是不是也有機會?
動了這般心思的兩人,不約而同地行動了起來。隻不過出身不同、性子不同,做法也截然不同。
七哥倒是想得明白:慶餘堂聽著風光,實則是個銷金窟,一百大洋扔進去,連個聲響都聽不見。他在那兒根本排不上號,夥計對他愛搭不理。可若放在外頭,這一百大洋夠他下半個月館子,“爺”聲不斷、好話聽儘。
他不過是想找個伴解解悶,不是去找氣受。本來就在女人身上栽過跟頭,如今更不願自討沒趣。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想找個貼心娘們。
該上哪兒打聽?有人指點他:四九城裡探消息,還得去茶館。那地方三教九流、魚龍混雜,多去幾回,沒有打聽不著的門路。
於是七哥背著手,溜溜達達就去了老裕豐茶館。他湊上前向常灝南打聽,對方一聽就笑了:
“七爺,您這是多久沒回城裡轉悠了?若放在從前,您來老裕豐一準兒能問到。可如今不成嘍”
他抬手一掃堂內,“您瞧瞧,這兒最次的茶都是茉莉香片,早不是誰都能進來搭桌的地界了。您若真想打聽這個,徑直往前走兩條街,右轉拐彎有家老裕泰。去那兒,準能問到您想聽的。”
七哥這才恍然大悟,轉身便往那老裕泰尋去。一踏進門,果然另一番天地。但見屋內烏煙瘴氣,三教九流彙聚一堂:有眯眼掐指的算命先生,有歪著脖子的市井痞子,甚至還有借歇摸魚的巡警。喝著茶葉沫子,卻個個人五人六,嗓門一個比一個響。
他尋了個角落坐下,徑直找了個看似地頭蛇的流氓頭子搭話。對方倒也爽快,聽他說明來意,直接撂下兩條道:
“七爺,您要是想找個長久的,我就去城門口給您物色。看對眼了,我幫您談個價,銀錢兩清,人領回家,往後就是您的人。”
他呷了口高沫,繼續道:“若隻是想解解悶,玩玩就散,那我得跑趟城外。那兒有‘典妻’的,兩年也成,三年也行,給您把孩兒都生下來,期滿了她自回原家。您自個看選哪條路?”
喜歡一家老茶館,民國三代人請大家收藏:()一家老茶館,民國三代人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