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這人世間的悲劇，往往就出在一個太出名上。林小姐親自送二人下樓，恰被堂中眾人瞧見。她蓮步輕移、雲鬟微漾的模樣，頓時引來一片低低讚歎：這哪是風塵女子，分明是月裡嫦娥落了凡塵！
人群之中，有一人同樣抬頭望去，隻一眼，便再挪不開視線。他當即推開旁人，徑直迎上前去，拱手一禮，聲若洪鐘：“二公子，齊先生，彆來無恙？”
“張伯伯！”二公子頓時笑容滿麵，三步並作兩步上前，“您幾時來的京城？怎也不來家裡坐坐？家父前兩日還念叨您呢！”
“嗬嗬，明日便去府上叨擾。”他口中雖應著，目光卻如粘在林小姐身上一般，灼灼不移。
齊二爺是何等人物？那可是閱人無數的主，隻一瞥便瞧出了這位大人的心思，不由暗自搖頭：真是孽緣！癩蛤蟆偏想吃這天鵝肉。最糟的是，以他的身份，這一口，恐怕還真能吃得上！
為何如此說？隻因此人絕非尋常。他正是當今直隸都督張大人！不僅是朝中重臣，更是袁大人也需著力拉攏的人物。他若真看上了林小姐，她又怎能逃得出他的掌心？
若他年富力強、品貌端正，或許還不至令人唏噓。可這位張都督，乃是滬上開埠那年生人，也就是道光二十三年人士如今已七十出頭。偏偏竟對一位年僅二八的絕色佳人動了心思。
二公子渾然未覺，仍熱絡地與張都督寒暄良久，方才告辭離去。
二公子一走，張都督便不再遮掩。他朝樓上望去，心中暗忖：果然名不虛傳，真真是傾城之姿。如此佳人，豈能錯過？他當即拿定主意，非將她收入囊中不可！
他徑直尋到老板娘，毫不避諱地道明來意。饒是老板娘見慣風月、應對過無數癡客，此刻也不由心中駭然。
“大大大人，您當真要娶她？這姑娘實在配不上您府上門第……不是我推托，這丫頭性子倔、脾氣大，又不通人情世故，我是怕您娶回去反倒受氣。要不……您再斟酌斟酌？”
老板娘嘴上這般勸著，心裡卻是一千一萬個舍不得。林小姐是她花一千兩真金白銀買回來的，不知費了多少心血才調教成今日這般氣象，更已是她貨真價實的“搖錢樹”。彆的不提，光是二公子每月就能帶來三千大洋，更不用說其他豪客一擲千金的捧場。
這樣一隻“金鳳凰”，她怎肯輕易放手？可眼前這位是權傾朝野的直隸都督，她又怎敢斷然回絕？若真惹惱了他，莫說林小姐，就連這慶餘堂恐怕都再開不下去。
“老夫既開口，便定要娶她。任她什麼性子，我都依得！縱是要天邊的月亮，也摘給她！”
張都督這話說得斬釘截鐵，老板娘聽得頭皮發麻。無奈之下，她隻得尋個緩兵之計：“那……容我上樓問問她的意思。若是她執意不肯……還請您莫要怪罪。”
“老夫與你同去！”張都督到底是官場老手，一眼便識破她可能要上樓“教唆”，絲毫不給她與林小姐單獨串通的機會，定要一同上樓問個明白。
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，老板娘雖心中叫苦不迭，卻仍有九分把握。以小妮子那寧折不彎的性子，就算話說得再難聽，也絕不會答應這老匹夫。屆時她再出麵打圓場、另尋轉圜便是。
誰料張都督剛把來意說明，林小姐隻靜靜看了他一眼，隨即轉頭望向窗外。兩行清淚無聲滑落，她沉默良久，終是深吸一口氣，輕聲道：“我答應。”
這話一出，連張都督都愣了神。卻聽她繼續緩緩說道：“既然都督看得上我，小女子願嫁。但我有五個要求，您若全應了，我便嫁。”
張都督早已被美色所迷，哪還顧得上其他？他盯著那張梨花帶雨的俏臉，連連點頭：“答應！全都答應！莫說五條，五十條都成！”
林小姐垂眸捏緊手中絹帕，聲音雖輕卻極堅定：“頭一條，須得贈我媽媽一筆厚銀。這些時日，承蒙她照料。”
“這是自然！規矩我懂！”張都督滿口應承。
“第二條，”她抬起淚眼，毅然望向他，“我雖出身風塵，但絕不為妾。您若娶我，須是三書六禮、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。”
“這……”張都督略一遲疑，可再瞧她絕色容顏，終究咬牙點頭：“好！依你！”
“後麵便簡單了。”她語聲微顫，卻字字清晰，“須在滬上為我爹娘置辦一處宅院，再留足養老之資。最後一條，也是最要緊的，您須親自陪我回一趟滬市，當著我爹娘和所有親友的麵說清楚：我不是妓女，仍是清白身子，是您當初將我騙來京城，如今是堂堂正正回來明媒正娶。”
她越說越激動，眼淚成串落下，卻始終梗著脖頸，不肯示弱。
她何嘗願意嫁給這樣一個年逾古稀的老翁？這人的年紀，怕是連她祖父都要稱一聲“兄台”。可她更放心不下爹娘……他們定然不會動用那一千兩賣身銀，隻會覺得顏麵儘失、無顏見人。她日夜懸心，生怕二老一時想不開，釀成慘劇。
自墮入風塵那日起，她便無時無刻不盼著有人能救她脫離苦海，帶她回家告訴爹娘：女兒未曾失節，那些錢你們安心拿去養老吧。
她幻想過無數可能，甚至也曾暗暗期待過日日來看她的二公子。若真是他，該多好？年輕俊朗，才華橫溢，才子佳人，美夢成真……
即便不是他，換個年紀稍長、相貌平庸的恩客，她也認了。可偏偏是這位七旬的老翁！這是她從未想過的結局。
但她不敢再等了。生怕再晚一步，爹娘便會做出傻事。若雙親真有個三長兩短，她將終身負罪，萬死難贖。
“答應，全答應，哈哈哈，美人，這下能依了我吧。”張都督放肆的大笑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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