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的風月場從不缺新角。金家班散了，慶餘堂的生意反倒愈發紅火。這家的老板手腕活絡，不過短短時日，就已名動京華。
慶餘堂如今最響亮的招牌，當屬那位林小姐。她本是滬上買辦家的大小姐，自幼錦衣玉食、精通文墨，卻因前些年橡膠股災的牽連，家道陡然敗落，最終淪落風塵，被老板帶來京城重起爐灶。
到底是大家閨秀出身，她儀態氣質遠非尋常女子可比。一身身剪裁合體的旗袍，襯得身段窈窕、步履生香，眼波流轉間，不知勾走了多少客人的魂。
於是，能否請動林小姐賞光陪席，便成了眼下京城紈絝圈中最有麵子的事。七哥原本發誓再不踏足這等場所，可連日應酬下來，見席間賓客皆有佳人相伴，自己前些天又偶然破戒喝過一回花酒，早已心旌搖曳。如今再聽旁人這般吹捧，他心癢難耐，無論如何都得去親眼看個究竟。
挑了個日子，他換上體麵行頭，搖搖擺擺就邁進了慶餘堂。堂內裝潢果然彆致，他不等細看，便大喇喇一坐，揚手就叫夥計：“去，請林小姐出來一見。”
不料此話一出，竟引來周遭一陣低笑。夥計趕忙湊近，壓低聲音道：“爺，林小姐……可不那麼容易見。一來約她的客人實在太多，二來……”
話未說完，就被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打斷了：“二來，是你五哥我先瞧上了！”
七哥一抬頭，隻見範五爺搖著折扇晃了過來，滿臉戲謔：“小七啊，近來可是威風得很！滿京城都在傳你七爺闊氣、辦事帶派！怎麼，今個又要到這兒來顯擺？”
“喲，五哥！又拿我打碴了不是，我怎麼會跟您比闊氣。”七哥起身抱拳，臉上掛笑，心裡卻更癢了，“這林小姐……當真那麼絕色？”
不等範五接話，那夥計隻得硬著頭皮上前打拱：“二位爺實在對不住……今兒個林小姐已有約在先，怕是……不便相見。”
“什麼？！”範五爺頓時聲調拔高八度，“怎麼個意思？嫌五爺我的銀子硌手？還是你們慶餘堂店大欺客，專拿我開涮？！”
“哎喲我的五爺，我哪敢呀～～”這時老鴇忙不迭扭出來，軟綿綿就往範五身上靠，壓低聲音道，“不是不願，實在是裡頭那位爺，我們開罪不起呀……”
範五冷笑：“嗬！這京城裡還有我範五開罪不起的人物？是王爺還是貝勒？你倒是報個名字我聽聽！”
老鴇慌忙攔住他話頭，緊張地往裡間瞥了一眼，聲音壓得極低：“您小點聲……是二公子。”
“二公子”三個字一出口，範五爺霎時啞了火。
整個京城誰不知道這位二公子？他未必橫行霸道，可卻絕沒人敢惹他不快。
隻因他姓袁！
有趣的是，經此一事，二公子反倒更講起了分寸。他不愛與人相爭，自此每天一大清早就來慶餘堂，獨獨包下一桌“花酒”，點名要林小姐作陪，還每每叫上老板娘一同坐下。
而午後與夜晚的時光，他則全然留給其他客人，既免得被人議論仗勢霸道，也表明自己真的隻是喝酒閒談、並無他意。
如此一來，林小姐的名聲不降反升，慕名而來的客人絡繹不絕，且非富即貴。莫說七哥和範五爺，就連彙豐銀行的鄧經理、華夏銀行的馮李二掌櫃、西門子華界代表、德律洋行總經理這類人物，也都得按次序排隊等候。七哥與範五爺？自然更是排不上號了，隻得找彆的姑娘湊合應個景兒。
他倆見不著的人，宋少軒卻意外見著了。說來也巧，這天他正在店裡整理舊書，齊二爺推門進來喝茶，身邊還跟著一位氣質不凡的年輕人。
那青年目光掃過桌案，忽然停在一本書上，頓時眼神就移不開了。“這本……我瞧瞧。”他徑直上前，小心翼翼將書取到手中。
“喲！還真是！”他低聲驚歎，指尖輕撫紙頁，“墨色清澹，紙感蒼潤……這是宋版善本啊！”
他這話一出，仿佛一塊石頭投入靜水。直播間裡的小釗和天叔聽得捶胸頓足，恨不得時光倒流：他們怎麼就沒發現這本寶貝！
青年抬頭望向宋少軒，目光炯炯：“掌櫃的，這本書……可否割愛？我不讓您吃虧，二萬兩，您看如何？”
宋少軒整個人都怔住了……就這麼一本薄薄的舊書，值二萬兩？這不過是他從前在地攤上成摞一塊淘回來的東西罷了，哪值得了這樣的天價？
齊二爺見狀，連忙上前輕拍他一下，低聲提醒：“二公子問你話呢。”又湊近耳邊道，“識相些，爽快答應。這是袁大人最疼愛的二公子，千萬開罪不起！”
宋少軒咽了咽口水，忙不迭點頭。二公子滿意地拿起書，回頭笑道：“茶不喝了！我得先把這書妥帖收好。隨我回家取錢吧，今兒高興，請你二位吃飯去。”
他所謂的“吃飯”，便是去慶餘堂找林姑娘喝早酒。一張一百大洋的兌換券往桌上一放，四菜一湯旋即奉上。
要不怎麼說她是如今最紅的姑娘？老板娘為了留住她，特地請來淮揚名廚，每日依她的口味定製菜譜：客人來了也點不了菜，全憑林小姐當天想吃什麼。就這般“霸道”，卻也沒人抱怨，個個都心甘情願遷就她。
香椿豆腐、糟鴨舌、鹽水鴨、獅子頭、小黃魚豆腐煲……看似簡簡單單幾樣小菜，定價百元卻仍天天客滿，多少人想陪這一桌、還排不上號。
宋少軒總算見到了這位名動京城的林小姐。隻見她粉靨含春，眉眼間似有風情流轉、月意氤氳，果真稱得上絕色。他心中暗歎，難怪引得這許多人為她一擲千金，隻求一見。
整頓飯下來，宋少軒壓根不知吃了些什麼，隻顧怔怔地望著林小姐出神。她說話時聲線柔婉，一口吳音又甜又糯，猶如春鶯輕啼。他這才真正明白，什麼叫“吳儂軟語”，什麼叫“一語酥人”。
直至二公子起身說要走，宋少軒才驀地驚醒，驚覺時間竟流逝得如此之快。他依依不舍地隨二人下樓，心中不住哀歎自己身份低微、緣分淺薄。也不知這輩子，還有沒有機會再與她同席而坐、再聽她說幾句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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