範五爺一到東興樓，那排麵可真是沒得說。人還沒進門，嗓門就先到了，一路大呼小叫、熱熱鬨鬨地往裡走，掌櫃的聽見動靜，趕緊從裡頭迎了出來。
安掌櫃一瞧見範五爺，立馬滿臉堆笑，連連拱手道：“喲！五爺駕到！我說今兒個門口喜鵲怎麼叫個沒完哪！聽說您新置了輛洋馬車，氣派極了，跟東交民巷使館區的一模一樣！這京城裡頭，也就您五爺這般人物才配得上。車停外頭了吧？待會兒我可一定得開開眼！”
這馬屁拍得那叫一個準，範五爺就喜歡人捧著。臉上頓時漾開得意的笑，揮揮手道：“嗬嗬，安掌櫃，車就在外頭擺著呢！你先替我張羅著，待會兒隨便瞧！”
安掌櫃連連應聲，轉頭就喊：“順兒！趕緊的，快招呼著，還是老地方。”
在一片熱熱鬨鬨的迎候聲中，範五爺領著宋少軒夫婦上了樓，徑直走進雅間。他才剛落座，也不看菜單，張口就報菜名：“乾炸丸子、爆三樣、醬爆雞丁、九轉大腸、蔥燒海參、油燜大蝦、燴烏魚蛋、芫爆散丹。菜就先這麼著吧！今兒不喝女兒紅，我想想，來壇汾酒！”
夥計彎著腰，小聲探問：“嘚嘞五爺，不過您瞧今兒就三位……還按老規矩一齊上嗎？”
範五爺一聽，眼睛立馬瞪起來了：“上啊！這還用問嗎？不然我乾坐著等菜啊！”
不一會兒，茶水、鮮果碟、乾果碟就陸續上齊了。範五爺不緊不慢地端起蓋碗，啜了一口茶漱漱口，又從容地吐進盂裡，這才捏起片梨慢慢吃著，一邊朝宋少軒抬了抬下巴：“小宋子，先清清口，待會兒嘗菜才正。”
夢玲和宋少軒差點就直接端起來喝了，見狀不由得互相遞了個眼神，心裡暗歎：好家夥，這講究勁兒……
宋少軒為了緩解尷尬，隨口扯了個話頭：“五爺，聽說這東興樓的老板是白手起家，能撐起這麼大個攤子，可真不容易。”
範五爺一聽，頓時哈哈大笑：“甭逗了！你滿四九城打聽打聽，哪家館子不是這套說辭？除了那些賣雜碎湯、餑餑鋪的小買賣。這般排場的酒樓，能是隨便白手掙來的？”
他呷了口茶，帶笑解釋道：“這兒啊，是個放印子錢的財主，搭上一位宮裡退下來的老公，倆人合著開的。你以為是白手起家？沒宮裡的人脈，上哪兒請正經禦膳房出來的大師傅？這生意越紅火，他印子錢生意也越做得響。那些敗了家、又死要麵子的爺們兒怎麼辦？不得借錢充場麵？借了再來這兒吃唄！”
範五爺又朝樓下努了努嘴：“下頭那位安樹塘安掌櫃，出身官宦之家，懂經營、善應酬，待人接物那叫一個漂亮。沒這幾下子，這東興樓能立得住？”
夫妻倆聽得一愣一愣的，心說難怪了，這麼大的買賣，若沒點根底人脈，哪能開得起來？
三人飽餐一頓，範五爺喝得五迷三道，夢玲吃得眉飛色舞。唯獨宋少軒雖覺味道甚好，卻仍留了幾分清醒，見宴席將近尾聲，便勸五爺少飲幾杯，免得待會兒走路磕碰。
範五爺自己也覺得頭暈目眩，於是擺擺手，招呼二人下樓。他雖然腳步搖晃，但跑堂的夥計一路小心攙扶，總算安穩行至櫃台。範五爺看也不看賬目，提筆在冊子上畫了個圈，又隨手抓起一錠銀子賞給夥計，動作灑脫利落。
在一眾夥計的恭送聲中，他們出了東興樓，登上馬車一路駛回。到了胡同口附近下車後，夢玲挽著宋少軒的胳膊，悄聲咂舌道：“乖乖，範五爺真是闊氣！這一頓得花多少銀子呀？咱們可不能這麼揮霍，得踏實守家，知道嗎？子軒，你可不能學他們那般敗家。”
宋少軒微微一笑，溫聲道：“放心，不會的。今天也隻是恰巧遇上罷了。”他心中卻暗自寬慰：好在自己的媳婦並非貪慕虛榮之人。今日答應上車赴宴，本也有試探之意。誰不願過好日子？但財富過早顯露，招搖起來，隻怕反惹是非。
次日兩人起身，已是日上三竿。宋少軒自嘲地笑了笑，索性也不去學堂了。反正他曠課早已不是一天兩天，早已成了習慣。
洗漱完畢，他在茶館前廳要了碗爛肉麵正吃著，卻見齊二爺領著一個人走了進來。這一回，齊二爺既沒跟他打招呼，也沒進後間雅座，反而大喇喇地就在茶館正當間坐下，二人徑直聊了起來。
宋少軒識趣地沒上前打擾，自顧自忙活店務。直至中午，齊二爺才揚聲將他叫到跟前。才一落座，齊二爺便毫不客氣地數落起來。
他眯著眼，用象牙煙杆點了點宋少軒：“整日裡學也不正經上，昨兒問你話，還跟我打馬虎眼。罷了，跟你透個底：昨兒個稅局的人已尋上門來，往後這般人物隻會多不會少！如今給你謀了個差事，莫嫌職位小，裡頭門道大著呢，油水更是少不了。”
言罷，他將手一引，指向身旁那位穿著灰色長衫的中年人：“這位便是你日後的上峰，梁署長。”
又轉頭朝梁署長略一頷首：“就讓他跟你手下當個禁煙巡官。今兒個先見個麵，待會兒一道用個便飯，熟絡熟絡，日後辦事便宜。”
宋少軒雖仍有些雲裡霧裡，但聞得是個官身，又見是頂頭上司，當即整了整神色，恭敬拱手：“卑職宋少軒，見過梁署長。初涉公門，還望署長日後多多提點。”
梁署長連忙起身回禮，麵上堆滿笑意，言辭極是客氣：“宋巡官年少有為，一表人才！既是二爺親自交代，梁某自當儘力照應，不必見外。”
齊二爺卻不耐他們這般客套，將手一擺截住話頭：“前頭新開一家河北館子，手藝尚可。就去那兒簡單用些，往後踏實當差便是。”
梁署長連連稱是，不敢多言。一頓飯吃得簡樸，四菜一湯，未備酒水，卻教宋少軒明白了：從今往後，這東城一帶的禁煙事務，便歸在他名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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