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營長不多時便趕到了，一進門便滿麵春風地抱拳道：“趙掌櫃，聽說東西尋著了？”
“這我豈敢有半句虛言？老朽縱有天大的膽子，也不敢拿爺的交待當兒戲啊。自您吩咐下來，這些時日我四處尋訪。您要送段司令的賀禮，我怎敢怠慢？”趙掌櫃笑吟吟迎上前，語氣恭謹卻又不失熱絡。
“東西在哪兒？快拿來我瞧瞧。”陳營長迫不及待地追問。
“就在這兒。哎呀，真是不易啊！這些時日要麼是價錢談不攏；要麼是不入流，您送人拿不出手；要麼是藏家惜售，不肯出讓。難呐！好在終究不負所托。您上眼。”趙掌櫃取出一個長條木匣，小心置於案上，推向對方。
陳營長打開略略瞥了一眼，便笑道：“嗨，我看也是白看，這玩意兒我又不懂。您既說好，那便開個價吧！”
“一萬二千現大洋，再少可就賣不得了。這已是看您的麵子給的折扣價。若是擱在以往……”趙掌櫃捋著胡須，搖頭晃腦地說道。
“得嘞，您甭跟我來這套。”陳營長一擺手，打斷他的話，“我本是搏個前程，價錢不在乎。也不與你還價，隻一條：東西必須保真。若出了岔子，到時候可彆怪我翻臉不認人！”他語氣雖仍帶笑，眼神卻陡然銳利起來。
“您放心，既然您是托付過來的客人，當初又允了咱們溢價，本店自然保真無疑。”趙掌櫃拍著胸脯，信誓旦旦地應承。
“成，東西我帶走。這是晉商兌票，您收好。”陳營長取出厚厚一疊銀票拍在案上，拎起木匣轉身便走。
趙掌櫃看著一疊票子一怔，急忙追出想攔，卻隻見對方已翻身上馬，揚塵而去。他慌忙喚來夥計，急聲道：“快去打聽打聽，這幾家票號眼下是什麼光景！”
他如此焦急所為何來？正是因為這晉商票號。早年票號確實曾彙通天下，風光一時無兩，可近年來卻是一年不如一年。除卻那些頂尖字號的票據尚能流通，其餘大多苦苦支撐，倒閉歇業者不知凡幾。他怎能不擔心，這一疊晉兌票，到頭來彆成了一堆廢紙？
陳營長壓根不擔心他去查。這麼多家票號，若要一家家核實，怕是得把四九城翻個遍。等到那時，自己早就找他算賬了！
正這當口，茶館裡的換貨會已散場，宋少軒也向夢玲談起了自己今後的打算。夢玲聽罷，既不擔憂也不驚喜，反倒懊惱地蹙起眉。
宋少軒不禁問道：“這是怎麼了？好端端的為何這副表情？”
“前些日子有位先生來過，問咱們招不招賬房。他說原是神武鏢局的賬房，鏢局歇業無處可去，想尋個差事。那時候還沒你這檔事，我便一口回絕了。現在想想，若是留下他該多好！賬上有人支應，你也能安心當差……”夢玲越說越覺惋惜。
“哎喲，你這麼一提，確實該找一位賬房。這些天多留意些，若能尋個妥當人，可就省心多了。”宋少軒一聽，也覺得在理。
“得，我知道了。我去二葷鋪切點豬耳朵，晚上加個菜。”既然急不得，他索性不再多想，起身朝外走去。
宋少軒沒想到的是，換貨會雖已結束，茶館裡卻還坐著好幾桌生麵孔，打眼一瞧，都不是琉璃廠常來往的人。
他還未開口詢問，一夥人便起身自報家門：“宋巡檢，在下東城四彪，特來拜會。”說話間，已有幾人將幾樣禮品抬了過來。
四彪抱拳道：“街上紅字招牌的煙館都是在下的生意。這位是天成陸運的東家陸天成，我的貨便是從他那兒進的。今日特來拜個碼頭，區區薄禮，不成敬意，還請宋巡檢笑納。”
嗬！差事還沒正式上任，好處倒先送上門了。果然人人都說，“手中握權，不愁無錢。”宋少軒心知這些人個個背後有靠山，前來不過是走個過場、混個臉熟。
當下他也拱手回禮：“好說好說，二位太客氣了，宋某在此謝過。”與他們寒暄幾句後，便送他們離去。
雖隻是場麵上的往來，禮卻送得足夠體麵：瑞蚨祥的上好綢緞、細膩瓷茶具、整扇的羊肉、還有一整擔的山貨。
他們人一走，宋少軒趕忙喚夥計將東西抬進後院。綢緞正好能給夢玲做幾身新衣，茶具可留在店裡待客，羊肉則犒勞夥計們打打牙祭。至於那些山貨，可是打著燈籠都難尋的好東西，他可得仔細收著，慢慢享用。
宋少軒這話一出，夥計們頓時乾勁十足。這年頭能吃上肉不容易，誰還不跑得快些？收拾桌案的、切肉備菜的、出門買蘿卜的、忙著和麵烙餅的，後廚前堂忙得熱火朝天，一派煙火蒸騰。
宋少軒自己倒不插手，隻拎一把小茶壺，悠閒地倚門望著外頭熱鬨。他這茶館雖在鬨市，卻並不直臨街麵，圖的就是一份清淨雅致。平日裡視野所及，也不過是胡同內外的尋常風光。
眼前儘是嬉鬨追逐的孩童，和高門大戶門前閒聊的仆役。多是附近人家仆役帶出來的孩子玩耍。幾個女仆一邊坐在小板凳上洗衣摘菜，一邊低聲拉著家常。有人見他倚門而立，相熟的還笑著招呼一聲“宋掌櫃”。
不多時，以雯提著書袋走了回來。她已是十五歲的姑娘，平日除了上學，也能在店裡搭把手幫忙。往常總是仰著臉、笑嘻嘻地走路，不知今天為何步履匆忙，一直低著頭。
宋少軒出聲喚她，以雯聽見反而跑得更快，一頭衝進店裡，連話也顧不上跟他講，叫他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。
“這丫頭……”宋少軒正自疑惑，回頭一看便明白了！一名青年跟在她後頭，正朝這邊張望，見他望來，急忙扭頭跑開了。
這下真相大白，原是少女心事。看來是有少年人招惹她了。那青年眉清目秀、衣著也得體，不像是什麼浪蕩子，宋少軒倒也放下心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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