隻見一隊騎兵縱馬長街，蹄聲如雷，直奔琉璃廠而去。一路疾馳至珍寶閣門前驟然勒馬，為首的陳營長翻身下馬，帶著一眾兵士闖進店中，劈頭蓋臉便是一聲怒喝：“趙掌櫃，你是不是活膩了！”
店內的趙掌櫃正捧著心愛的細瓷蓋碗，眯眼品著第二泡龍井。驟聞此聲，他手指一顫，壺中熱水濺在手背上，燙得他一個激靈。他抬眼見是陳營長帶兵闖入，忙放下茶壺起身相迎，臉上堆起慣有的謙恭笑容：“陳…陳營長大駕光臨，有何指教？”
“他娘的，還敢跟我裝糊塗！”陳營長大步上前，將手中木盒重重摔在桌上，震得茶具叮當作響，“老不死的，今日不給老子說清楚，我立刻崩了你，再砸了你這黑店！”
趙掌櫃心頭一緊，目光落在那熟悉的畫匣上，臉上血色漸漸褪去。他強自鎮定地取過畫匣，指尖卻止不住地輕顫。開匣取畫時，他深吸一口氣，仿佛在進行什麼莊嚴儀式。
他先是遠遠端詳整體氣韻，繼而湊近細觀筆法墨色，手指一寸寸撫過絹麵，感受著墨彩的肌理。當他看到題跋處的印章時，額頭已滲出細密汗珠。再往上角一看，他忽然渾身一僵，那雙鑒定過無數珍品的眼睛瞬間失去了神采。
“完矣……完矣……”他喃喃自語，枯瘦的手指無力地鬆開畫軸，整個人如被抽去筋骨般癱坐在太師椅上，“老夫縱橫古玩行四十餘載，今日竟……竟栽在這樣一幅畫上……”他聲音嘶啞，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。
“走眼？”陳營長冷笑一聲，眼中寒光凜冽，“你現在同我說走眼？可知老子在段司令麵前丟儘了顏麵！”他猛地逼近一步，“老東西，今日若不給老子一個交代，我叫你人頭落地！”
趙掌櫃艱難地抬起頭，渾濁的眼中滿是絕望。他顫巍巍地起身，拱手作揖道：“陳營長，小老兒罪該萬死，誤了您的大事。您付的銀錢我全數退還，另再賠您一萬大洋，您看……？”每說一個字，他的心都在滴血。
“做夢！”陳營長怒目圓睜，一把揪住他的衣襟，“老子的臉麵，他娘的就值這麼點銀子？你這顆腦袋，是不是就值一萬大洋？”
趙掌櫃渾身一顫，老淚在眼眶中打轉。他咬了咬牙，顫聲道：“那……小老兒再加五千，如何？這已是小鋪全部家當了……我、我給您跪下了！”說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，花白的頭顱深深垂下。
“快去給老子取來！老子心善，換作彆人早斃了你！”陳營長知火候已到，冷哼一聲鬆開了手。
趙掌櫃踉蹌著走向內室，每一步都格外沉重。他取出暗格中的銀票時，手指不住顫抖，這些可是店裡所有的現銀啊。他將銀票顫巍巍遞上：“這是一萬大洋，還有五千……您稍待片刻，容、容我去籌……”聲音裡帶著哽咽。
“快些！老子抽根煙的功夫，若回不來，照樣砸爛你的鋪子！”陳營長語氣森然，一腳踏上太師椅，斜著頭瞪著他。
趙掌櫃雙手止不住地發顫，好不容易才打開那隻暗沉的櫃門，捧出一個錦盒。他咬了咬牙，腳步沉重地走向對門。
門簾一挑，他死死盯住正悠然品茶的藍一貴，聲音因憤怒而嘶啞：“好啊！好你個藍一貴！那字的破綻，你怎麼可能看不出來！那日你故意用激將法引我入套！藍一貴啊，藍一貴，你真是好手段！”
藍一貴眼皮都未抬，隻輕呷了一口茶，慢悠悠地說道：“怎麼說話的？趙掌櫃，您怕是越老越糊塗，連古玩行最基本的規矩都忘了？貨既離櫃，概不負責。自己走了眼，倒怪起旁人來了？”
“你！你……”趙掌櫃氣得渾身發抖，卻不得不強壓怒火，將錦盒重重放在桌上，“行，算你狠，我認栽。這東西你不是惦記很久了嗎？今日讓給你，八千現大洋，一分不能少！”
藍一貴這才輕笑一聲，終於抬眼，目光裡儘是譏誚：“還真是老糊塗了，此一時彼一時的道理都不懂？”
他伸出五根手指，慢條斯理地說：“對麵那位軍爺，怕是不會給你太多時間周轉。五千大洋，要，就拿去。不要，您就自己耗著。”
“藍一貴！”趙掌櫃猛地回頭，這一刻他全都明白了。他手指發顫地指向對方，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一句：“是你在背後搗的鬼……從頭到尾，都是你！”
“就五千，你接著罵。您慢慢考慮。我呢，今兒個突然想去正明齋喝碗甜粥。”藍一貴站起身，撣了撣長衫，語氣輕飄：“嘖嘖，那滋味，甜得很呐。”
“藍一貴……你欺人太甚！”趙掌櫃連連跺腳怒罵，可隻片刻，他就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，頹然道：“……拿錢吧。”他知道自己已無路可走，胸口一陣絞痛，幾乎喘不過氣。
“哎～～這就對嘍。”藍一貴笑容可掬，這才不緊不慢地從袖中抽出一疊銀票，推至桌前，“來吧，早就給您備好了。”
趙掌櫃再沒有半句話，抓起銀票轉身就走。他直奔對麵，將銀票交出，眼睜睜看著陳營長得意地揚鞭上馬，領著一隊騎兵絕塵而去。
待人離去，趙掌櫃一口老血噴出，一頭栽倒在地上。徒弟連忙背著他直奔藥鋪找郎中。
藍一貴趴在窗戶上冷冷看著，待看對麵這副德行，笑了笑，忍不住搖頭晃腦哼唱起來，“那怕哪曹營千員將，不敵我青龍偃月刀～～”
王財適時送上馬屁，“師傅，您高明，實在是高明。”
豈料夥計三順得意的說道，“這才哪到哪，咱師傅這是常有事。你啊，來的時間太短懂什麼？”
“得了，三順，甭說人家王財，他比你有天賦多了。你跟了我多少年了？連個金石錄都背不下來。趕緊去把東西收好了，沒出息的東西。”藍一貴收起得意，冷冷的說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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