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習俗擇定吉日，立下婚書，送過聘禮，直到那一日，宋少軒才真正見識到什麼叫做“家大業大”。
趙家不僅權勢熏天，更有實打實的功勞傍身：創辦新式學堂、改革財政稅製、整頓地方治安、開辦礦務總公司，甚至曾力保西南邊疆寸土未失。可這一門豪族，卻也以忠於清室、手段強硬著稱，卻也是名副其實的權貴之門。
送聘的隊伍浩浩蕩蕩，車馬與抬夫擠滿了整條街。金佛、玉鐲、紫檀木家具……琳琅滿目，流光溢彩，叫人眼花繚亂。
宋少軒望著那一眼看不到頭的聘禮，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，心底那點剛剛攢起來的底氣，霎時間蕩然無存。原以為手頭攢下十幾萬大洋，也算是個富戶了，如今看來，簡直如同井底之蛙，不知天高地厚。
婚事由齊二爺一手張羅妥當後，宋少軒才恍然意識到，自己這回真是撿了個大便宜。忙活這麼多年，竟還不如趙以雯這一場婚事帶來的實惠多。
借著這樁婚事的東風，“老裕豐茶館”這塊招牌算是鍍上了一層金。楊華安勸他趁熱打鐵，將茶館重新裝潢一番，再裝上電話，把握時機提升檔次。即便茶價不改，格調卻已不同往日，那些市井傳言自會替他揚名。
宋少軒從善如流，待趙以雯風光出嫁後，便立刻動手整頓。建材全數從小釗那邊的裝潢市場采買，擺設則兼顧傳統與新潮，要的就是一份彆出心裁。用後世的話說，這叫“製造噱頭”。
不過此時，宋少軒已正式入職禁煙署，隻能分批請人來搗鼓這些“新奇玩意兒”，心裡卻總不踏實，生怕他們弄不出自己想要的樣子。
第一天到署，署長隻簡單將他介紹給眾巡官，剛宣布完，一群人便圍了上來。
“小宋，你跟咱們交個底，你妹妹是不是被總統府接走的？好些年沒見過這麼大陣仗了，你可彆糊弄人！”
宋少軒一陣無奈，隻好陪著笑應付：“真不是，就是嫁了個有錢人家罷了。”
“謔，那可不是一般的有錢！你這下也跟著發達了吧？”
“哪還能讓你知道？”他半開玩笑地擋了回去。
宋少軒被問得頭皮發麻，找個借口溜出人群。沒走幾步，卻看見手下一列弟兄正排著隊交錢，不由一愣。
“這是什麼規矩？”他皺眉問道。
身旁的巡長趕忙解釋：“巡官，這是咱署裡的老例兒。彆看禁煙署是新立的，署長可是前朝衙門裡出來的，沿的仍是舊製。這是昨日抄沒的款子，扣去上繳部分，餘下就按規矩分發。”
宋少軒心下暗歎：真是換湯不換藥。外麵喊得響亮，什麼民主共和，裡頭卻還是前朝那一套。也沒個人來管管。
他也懶得摻和，從善如流便是。索性問了一句：“我需要在這兒坐班嗎？”
“不用不用，有事您吩咐小的去辦就行。屬下一定為您鞍前馬後，絕無二話！”那巡長立馬敬禮保證。
“成，有事到老裕豐找我。”宋少軒轉身就走，心裡還惦著那邊的裝修。得親眼瞧瞧，他們到底能不能弄出個名堂來。
到了老裕豐茶館，宋少軒從後門悄聲進去，直奔前堂。隻一眼，他懸著的心便落回了肚子裡。
鋪地磚的師傅果然沒吹牛，活計做得平整密實，嚴絲合縫。看他們手下利索的模樣，進度比預想的還要快上幾分。
照這個速度，工程很快就能收尾。宋少軒心裡一鬆，自己也彆閒著了，得趕緊去把貼牆紙的事落實下來。
他腳下不停，出了門便徑直去找鬆三爺。昨天明明說好糊裱匠要過兩天才有空，但他還是心存僥幸，想去問問能否通融一下，提前幾天。
誰知剛一提“提前”二字，鬆三爺的臉就僵住了，眼睛瞪得老大：“啥？提前？怎麼個提前法？你、你你……這請的可是糊裱匠！”
宋少軒一拍腦門，暗罵自己糊塗，真是忘了時節！這可不是後世，滿大街都是牆紙、牆磚、乳膠漆，選擇多還方便。
眼下這光景，隻有靠糊裱匠的手藝，這些人不僅工期排得滿，工錢也金貴，是一門真正的技術活兒，由不得他想快就快。
得了，反正貼牆紙也不是什麼技術活，找兩個幫手對付著乾就行。宋少軒打定主意，便上街去尋摸幾個看起來實在、等活乾的短工。
剛在街口沒站多久，一個人影就踉蹌著衝到他麵前，“撲通”一聲竟然跪了下來。宋少軒定睛一看，竟是張廣。
“張爺，您這是唱的哪一出？”宋少軒下意識伸手去扶。
“宋巡長……宋爺，您行行好，救救我這一回！”張廣卻不肯起來，死死跪在地上，一個勁兒地磕頭。
一聲“巡長”，讓宋少軒伸出去的手頓在了半空。他眼神瞬間冷了下來，這人如今是乾什麼營生的，他已猜到了七八分。
“你也乾上這行了？”宋少軒語氣裡透出譏諷，“綢緞莊的老板不當，倒撿起這掉腦袋的買賣？就算走投無路，乾回老本行去偷去搶，不也比這強？金玉林早就告訴我了，你倆當初不就是靠一筆橫財起家的麼？如今不過是從頭再來。”
“宋爺，我的一車貨被扣了……就這點東西，對您來說就是張張嘴的事。您要是肯幫我，我張廣這輩子結草銜環，一定報答您！”他死死拽住宋少軒的衣袖，聲音帶著哭腔。
“也許我是能辦到，”宋少軒一把甩開他的手，冷冷道，“可我憑什麼要幫你？誰都覺得求我一聲我就得管，我忙得過來嗎？再說了，你販的是什麼東西，你自己心裡不清楚？”
“宋爺！宋爺！我是真不想再回去偷了……我想掙錢，我想堂堂正正地掙錢啊！”張廣跪著往前挪了幾步，聲音嘶啞。
“想堂堂正正掙錢？”宋少軒停下腳步，回頭瞥了他一眼，“行啊，跟我回茶館糊牆去，出力氣，拿工錢，光明正大。你去不去？”
“去！我跟你走！”張廣猛地抬頭，幾乎是喊了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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