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少軒在外頭為學堂奔波,關馨怡守著茶館,夢玲則把日子都紮在了家裡,白日裡要招呼上門定製衣裳的闊太太們,聽她們挑剔領口的弧度、綢緞的花色,到了下午還得趕工,常常和錢禮莀兩人累的腰酸。
這天午後,鋪子剛送走挑三揀四的張太太,門簾就被掀了起來。進來的是來取衣裳的索太太,身後還跟著個局促不安的年輕男人,雙手攥著個布包,眼神躲躲閃閃的。
索太太接過夢玲遞來的旗袍,臉上卻堆起幾分歉意,“妹妹,姐姐今天來,是有件事想求你。”
她拉過身後的弟弟,歎了口氣:“家裡如今斷了每月的餉銀,日子過得緊巴。我嫁了人還好些,可我這弟弟……”
話沒說完,便紅了眼眶,“前陣子你不是拉我進屋子,避開你家掌櫃和琉璃廠談生意嗎。我這弟弟總拿著些老物件去變賣,偏生不懂行,老被人壓價。我勸了好幾回都沒用。你看……能不能麻煩你家掌櫃的?”
夢玲看著索太太期盼的眼神,又瞥了眼那年輕人局促不安的樣子。心裡軟了下來,當即點頭應下:
“姐姐,您彆客氣。這樣吧,你晚上把東西帶來。我家那位要是不回來吃飯,一早便會讓人傳消息,今兒沒信兒,晚上必定會回。到時候讓他幫著看看,若是真值錢,他自然會跟你說實話,斷不會讓你弟弟吃虧。”
這天,宋少軒果然回來了,還特意請來了二公子。原來他確實為二公子在差事上掙足了麵子,二公子心情舒暢,順道來看看學堂工程的進展。
傍晚時分,宋少軒本要在慶雲樓設宴,不料二公子卻斷然擺手:“外頭吃得膩了,就想嘗一口家裡的尋常飯菜。就去你那兒湊合一頓吧。”
宋少軒推辭不得,隻得引他回家。誰知一進門,竟見廳中已擺好一桌飯菜,一旁還拘謹地站著個年輕男子,手裡緊攥著一隻木盒。
夢玲見宋少軒突然帶回貴客,一時慌亂,低聲對那男子道:“要不…你明日再來吧?”
“玲兒,這是……有客?”宋少軒見狀怔住,開口問道。
不等夢玲回答,二公子已瞧出端倪,嘴角一揚:“喲,這不是索家老二嗎?手裡捧的什麼寶貝?拿來我瞧瞧。”
索楊頓時麵紅耳赤,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:“二、二公子……沒想到您會來……這事,您千萬替我保密……”
“成,我可不是那嚼舌根的人。”二公子隨手一勾,“拿來吧,讓我看看是什麼好東西。”
索楊慌忙將木盒放在桌上,自己縮到一旁,大氣不敢出。二公子掀開盒蓋略瞧了瞧,忽地笑出聲:
“嗬,連你娘當年的嫁妝都翻出來賣了?可真是個大孝子。得了,這些我都要了,正巧拿去慶餘堂打賞姑娘。”
他合上盒蓋,眼神似笑非笑地掃過索楊,“不過我勸你一句,東西賣了就收斂些,你往後……可再沒這般進項了。”
索楊低垂著頭應聲道:“我知道了,多謝二公子成全。”
二公子隨手從懷中抽出一張銀票遞過去:“三千大洋,夠你安穩度日了。拿去吧,往後好自為之。”
索楊喜出望外,雙手接過銀票千恩萬謝,隨即匆匆離去。二人這才落座用飯,席間閒談片刻。
宋少軒聽得出來,這位二公子看似灑脫,實則對家族聲名頗為在意。聯想到日後他曾以“皇二子”落款,便不難理解此刻的複雜心境。
正閒談間,後院忽然飄來一段清唱。二公子聞聲驟然起身,手指微顫地指向後院:“這……後麵是何人在唱?”
“不過是我收養的幾個小丫頭在練嗓,可是吵著您了?”宋少軒有些詫異。這些日子他聽慣了丫頭們咿呀學唱,倒也分不出好歹。
“妙極!這嗓子當真妙極!”二公子自覺失態,連忙擺手,語氣卻難掩急切,“快請出來唱一段與我聽聽。”
宋少軒滿腹狐疑地來到後院,見一群姑娘正圍坐習藝,便問:“方才誰在唱戲?”
“是二姐姐。”眾人齊聲指向一個清秀少女。
宋少軒俯身輕撫她的臉頰,柔聲道:“隨哥哥去見位客人,好好唱一段可好?”
二丫頭乖巧點頭:“哥哥的客人,定然不是壞人。”
少女落落大方地走進正廳,未等伴奏便啟唇清唱:秋胡打馬奔家裡,行人路上馬不停蹄,隻因咱家貧難度日,因此上撇家、撇業、撇父、撇母、撇子又撇妻……
“好!”二公子擊節讚歎,“女子聲線竟能如此蒼勁清亮,難得!這段《大溪皇莊》便是男子也常唱得不上不下,你無西皮二黃托腔竟能至此!”
“宋掌櫃,這小妮子叫什麼名字?師從何人?”二公子目光仍停留在二丫身上,話卻是向著宋少軒問的。
宋少軒於是將二丫的身世來曆,以及她跟著玉蓮學藝的經過,細細地說與二公子聽。
“好!明日帶她隨我走一趟。這丫頭是塊難得的璞玉,萬萬不可埋沒了。”二公子心中歡喜,一邊拉著小丫頭讓她再唱幾段,一邊與宋少軒對飲暢談。
翌日,二公子果真邀集京中名流,特意將二丫帶到名震四九城的蓋老板麵前。小丫頭也不怯場,清清嗓子便唱了一段,嗓音清亮,韻味十足,頓時技驚四座,滿堂皆是喝彩之聲。
“孩子,跟著我學戲,你可願意?”即便是蓋老板這樣的名角大家,見到這般好苗子也按捺不住喜愛,當場開口。
一旁的紅豆館主比當事人還急,連連催促:“快答應呀,丫頭!這可是天大的造化!”
二丫卻一扭頭,徑直跑到宋少軒跟前,扯著他的衣角小聲問:“哥哥,這事能行嗎?”
宋少軒蹲下身,柔聲道:“行,當然行。你好好學,將來成了角兒,哥哥臉上也有光。”
“那就行!”得了這句話,小丫頭再無猶豫,轉身回到蓋老板麵前,實實在在地跪下磕頭,“師傅在上,徒兒給您行禮了!”
她這毫不做派的純真舉動,惹得滿堂賓客開懷大笑。宋少軒隨即解下身上的懷表,上前道:“蓋老板,倉促之間未備拜師禮,這枚金表權當心意,還望勿要推辭。”
“嗨!既是二公子帶來的人,還講究這些虛禮作甚。”蓋老板連連擺手,目光卻始終慈愛地落在新收的小徒兒身上,“我也沒準備什麼,往後再補辦不遲。這孩子,我是真喜歡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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