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玉林確有他的苦衷:這些年始終缺個能分擔內務的貼心人。按說他這年歲早該成家了,可無論是過往的教訓,還是身邊弟兄的經曆都提醒他:娶妻之事,萬不能輕率。
他出身本不光彩,早年行騙為生,後來乾的營生也難登大雅之堂。正經人家誰願把閨女許給這樣的男子?
若從市井中尋個女子,他又唯恐對方見財起意。自己整日將錢財縫在衣內各處暗袋中,連遠門都不敢出,若枕邊人存了異心,當真是防不勝防。
這般整日提心吊膽,遇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,其中苦楚,唯有自知。
林慧雲卻不同。她雖曾嫁入七哥府中,卻未曾生養;娘家就在城裡,且有產業根基,並非無依無靠之人。更難得的是,她在七哥家中見過世麵、經過富貴,絕非眼皮子淺薄之輩,斷不至於為些錢財驟然翻臉。
這正是金玉林寧肯擲下重金也要娶她的緣由。於他而言,彆的皆在其次,能得個安穩守分的伴侶,守住這份家業,才是頂要緊的。更何況林慧雲容貌端莊,他自然舍得花這份銀子。
金玉林並非說笑,第二日便備足銀錢,將林慧雲迎出七哥府門。雖非初嫁,仍按禮數以八抬大轎接回,正經辦了婚儀。他心細如發,恐林慧雲麵上難堪,特將一份厚實彩禮交到她手中:
“泰山府上我便不登門了,免得林家難堪。我本非清流正人,這些你收著,日後可常貼補娘家。回去走動時腰杆也直些,不至被兄弟輕看。我彆無他求,隻盼你安心持家便是。”
林慧雲見自己當真跳出了火坑,眼前男子雖初識,卻相貌端正、待自己也誠懇,便坦然受了這番安排。
二人相敬如賓,日子竟過得頗為融洽,這倒出乎所有人意料。眼見他們過得順遂,那兩千大洋的花銷,旁人自然再無可指摘。
七哥府上如今隻餘那位強娶來的李家媳婦。這女子容貌雖美,卻終日冷若冰霜,數年未見一笑。七哥每見她便心生煩躁。
這回他又向常灝南提及此事,再遭斷然回絕。七哥索性不再多言,直接將她逐出府門,落個清淨。隨即備了厚禮,徑自往柳青住處去。
滿以為這般誠意足以打動人心,不料竟結結實實吃了閉門羹。柳青無論如何不信他是真心回頭,隻當他為腹中骨肉而來。
七哥百口莫辯,誰讓他往日行徑如此?此刻突然對人說“我改了,跟我走吧”,人家自然不肯信了。
七哥心頭鬱結難解,一頭紮進攝影棚裡,日夜盯著導演拍攝。他事事過問,樁樁把關,拍攝進度反倒快了不少。不出一個月,這部電影竟拍完了。
七哥大擺筵席,宴請劇組所有人吃喝慶祝。席間推杯換盞,喧聲四起。然而酒過三巡,菜過五味。
常灝南忽然帶著一隊巡捕走進了宴席現場。七哥笑嗬嗬地抬手,指尖不慌不忙地點過那三人:“這個、這個,還有這個,勞煩諸位一並帶走吧。該有的證據,我都已備齊交給常署長了。”
那三人頓時麵色如土:“七爺,您、您這是做什麼?”
“嗬嗬,我這是做什麼?”七哥將賬本往桌上一擲,聲音陡然一沉,“我倒想問問,你們這是做什麼!把老子當凱子耍了是不是?有些事老子不知道便罷了,既然知道了,就絕不容氣!”
片子拍完後,七哥當起了甩手掌櫃,把後續事宜全交給洋人打理,自己則天天往柳青家裡跑,殷勤得讓她哭笑不得。
說來也奇,七哥這部《浪子回頭》竟紅透半邊天,一路賣到港島、寶島,票房比先前三部電影加起來還高,真可謂賺得盆滿缽滿。
這幾日他手氣也順,麻將桌上贏得不亦樂乎,天天揣著三四張銀票心滿意足地回去。
他不禁胡思亂想起來:莫非柳青這女子,真能旺他?念頭一起,他往她那兒跑得更勤了。
柳青自己也覺詫異。剛有身孕時吃什麼吐什麼,如今卻反過來,聞什麼都香,胃口大開。七哥送來的酒菜,她回回都吃得乾乾淨淨。看到他也不覺得討厭了,雖不說話,也由他坐著。
眼看幾位孕婦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,臨盆在即,街上卻突然亂了起來。這情形急得宋少軒團團轉,七哥也坐立難安。
原來,東瀛聯合英吉利對普魯士宣戰。起初政府並不在意,宣稱中立,不摻和洋人的內鬥。
可仗打了幾個月,東瀛以數倍兵力拿下德租界後竟不肯停手,順勢占領了整個青島。他們霸占膠濟鐵路,設立軍政府,強征稅費,掠奪資源,儼然將青島視為自家地盤。
於是各地爆發大規模遊行,百姓上街抗議東瀛強占國土、欺壓同胞。示威聲勢浩大,一時間人人抵製東洋貨,凡是販賣日貨的商鋪,多被砸得七零八落。
更有甚者,部分商販借機暗中舉報同行,引人來砸。見對方坐在店裡捶胸痛哭,他們反倒樂得合不攏嘴。
這樣一來,還能接生的醫院所剩無幾,洋人醫院早已人滿為患。宋少軒隻好拜托方郎中幫忙尋人接生,七哥也匆匆趕來,央他出手相助。
方郎中自是應下了這份托付。眼下街麵紛亂如麻,任誰也無計可施。報上早已寫得明明白白:今年八月,普魯士曾與北洋政府接洽,願將青島無償歸還。不料東瀛旋即宣稱普魯士無權處置此地,必須將青島交予東瀛,並悍然發出最後通牒。
這正是百姓憤而上街的緣由!東瀛此行與武力強占何異?更何況,普魯士人雖為侵略者,在青島卻不曾肆意欺壓百姓,反倒用心經營、專注商貿,地方上對其評價竟比昔日清廷統治時還要好些。
東瀛人卻全然不同,其行徑宛若凶蠻暴徒,令當地百姓真切嘗到了被鐵蹄踐踏的滋味。東瀛更頒布了慘無人道的《懲斬令》:一、妨礙我軍一切行動者,斬;二、切斷電線或毀損設施者,斬;三、知罪不舉、窩藏匪徒者,從重治罪;四、一人犯禁,全村連坐儘斬。東瀛軍隊所過之處,二百餘座漁村焚為焦土,百姓屍橫遍野,慘不忍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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