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代沒那麼多彎彎繞繞，女子若紅杏出牆，便是天大的罪過。舊時律法認定，男子斷不會自編家醜誣陷妻室，因而無需繁複證據，便可定個通奸之罪。
莫說法官認同此理，即便在這京城之中，亦沒有人會不服。若出了城，按老規矩直接“浸豬籠”也是有的，哪還需什麼堂審？官府當下便將二人收押，隻讓七哥備好訴狀並一紙休書，明日清早過堂便是。
七哥回到家中，憤然將那女星房中的妝奩器皿砸得七零八落。直灌得酩酊大醉，才癱倒在地，昏沉睡去。
翌日一早，他尋範先生代筆寫下訴狀與休書，徑直前往衙門。雖此時已設法院，仍循舊例遞狀開審。
堂上幾乎未容那女星與小白臉辯說幾句，便以通奸定罪，將二人一並打入牢中。同時準了七哥所請，斷了這段姻緣，從此男婚女嫁，各不相乾。
這般事在民國民間也算稀罕，更何況涉事的是曾紅極一時的女星。一時間小報爭相刊載，人群中一位戴眼鏡的青年也擠在前頭，匆匆寫下一篇報道，落款“陸中庸”三字便發了出去。
七哥走在街上，隻覺四處風言風語如針紮般刺在臉上。他獨身踱進常去的茶館，裡頭原本正喧嘩議論此事，一見他來，竟霎時鴉雀無聲，眾人麵麵相覷，不知如何開口。
範先生招手請他落座，溫言勸道：“坐吧，大丈夫何患無妻。七爺，強扭的瓜不甜，既非情投意合，勉強又有何趣？您不像咱們小老百姓，成個親便掏空家底，縱有不如意也隻得忍著。您不一樣，還錯得起這一回。怕什麼？”
七哥聽他一番話，心頭稍寬，正與範先生品茶閒談間，常灝南匆匆趕了來：“我到處尋你，你倒悠閒，在這兒喝起茶來了！白叫我擔心一場。既無事便好，何必多想？我連媳婦都沒有也不急，你愁個什麼？”
“嘿，你早說呀，”七哥笑了笑，隨口應道，“我家裡還有兩位，其中一個還是妾室，送予你如何？”
“你、你胡說什麼渾話！”常灝南被他這話噎得直瞪眼，沒好氣地斥道，“這算哪門子事兒？拿你兄弟打趣是不是！”
“你既嫌棄便罷，”七哥悵然一歎，“我是真覺得沒意思了。一個人，反倒清靜。”
心中一旦埋下念頭，便如種子般悄然生根。中秋前夕府中正忙著采買節貨，接連幾撥人登門，竟都是來結賬的。
七哥盯著那一疊賬單，牙關緊緊咬著，還是抽出一張銀票吩咐管家去兌現。他目光掃過麵前各位掌櫃，沉聲道：“今日起，我府上一概現大洋支付，再不掛賬。諸位記清了，往後若再賒欠，我可分文不付！”
眾人連連稱是。七哥轉身拍了拍嚇得直打嗝的錢禮莀，“小丫頭，不是說你呢，怕成這樣做什麼。”
錢禮莀卻仍是止不住地抽噎，邊打嗝邊應道：“知、知道了……我會告訴姐姐的。”
不多時管家捧著錢箱回來。七哥一家家親自付過去，每筆都多給幾塊銀元。這是掛賬的舊例，即便家道艱難，也不能讓跑腿的白忙活。
這一出手就是上千大洋。七哥正要收起所剩無幾的錢箱，門外又湧進一撥討賬的，這回又是千餘元的數目。接連三日，要賬的來了七八撥，七哥的臉色一日沉過一日。
林慧雲看出大難將至，主動跪倒在他麵前，懇求放她離去。願淨身出戶，不取一針一線。
“你本就是我買來的，還談什麼不取一針一線？要走可以，我這就將你轉賣他人。虧本認了，兩千大洋出手便是！”七哥沒給她留半分餘地，心中芥蒂既生，便化作滔天恨意。
林慧雲聽得心驚膽戰，被轉賣能有什麼好下場？她立刻想到八大胡同那些風塵地，女子被賣，還能往何處去？這分明是從一個火坑，跳進更深的煉獄。
任憑她如何哀哀求饒，七哥隻一甩手將她推開，頭也不回地踏出門去。如今他對家中這些女子，早已興味索然。
叫了輛人力車直往城西一處小院。遠遠地，便瞧見柳青正低頭織著襪子，含笑與方暖暖說話：“也不知是男是女，我得多備幾件小衣裳。”
“嗨，都是你的骨肉，男女不都一樣疼嘛。你又不是有男人，還會在旁挑三揀四……”方暖暖自知失言，忙吐了吐舌，“姐姐，我這張嘴沒把門的，你可彆往心裡去。”
“生什麼氣呢，你說得原也沒錯。”柳青垂了眼，不再作聲。
七哥遠遠望著，默然轉身，乘上人力車直奔茶館。落座後慢悠悠品著茶，靜候宋少軒歸來。
直至夜色漸濃，宋少軒才提著食盒邁進茶館。他將食盒遞給關馨怡，“還沒用飯吧？快趁熱吃。”又輕撫她明顯隆起的腹部，眼中笑意溫柔。
正要扶關馨怡回後院歇息，卻瞥見七哥獨坐角落，便安頓好妻子，這才上前問道：“七爺，這麼晚了，您還不回家歇著？”
“這不專程等你嗎？找家館子，咱哥倆喝兩盅？”七哥抬頭，滿麵愁容。
“成，我盤完賬，讓夥計上了門板就走。”宋少軒應下，吩咐夥計打烊，自己撥了會算盤記好賬目，便領著七哥往對街胡同裡去。
那是張廣常駐的一家小館子，冬日做炙子烤肉，夏日賣白切鹵味。此刻秋意微涼，正是就著米酒吃暖食的好時節。二人剛進門，張廣與金玉林便迎上前拱手：“爺，您二位坐著，我們來安排，包管吃得舒坦。”
七哥也不避諱，徑直道出心中鬱結。隻說家中光景實在無趣，那兩個女子反成負累，想休了接柳青回府。
未等宋少軒開口，金玉林突然抱拳懇求：“七爺，您若要轉賣林家小姐，可否讓給小的？絕無早有非分之想，隻因此身尚未娶妻，乾的又是不體麵的營生。尋個媳婦若不知根底不敢要，來曆不明的更不敢碰。這位正合適，這才鬥膽向您開口。”
“行啊，銀子拿來，何時湊齊何時領人。”七哥不以為意。
宋少軒聞言愕然，兩千大洋買一房休了的媳婦？金玉林這般精明人，怎會做這等蝕本買賣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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