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掌櫃人未至聲先到，跨進茶館便揚聲嚷道：“宋掌櫃！您這可真是貴人難尋。如今當了官，就連舊相識都難得一見了？我前後來尋您三四回，要不是今早特意打電話確認您在，怕是又要白跑一趟！”
宋少軒轉頭見是琉璃廠的趙掌櫃，唇角泛起一絲譏誚：“我當是誰，原來是趙掌櫃。還以為您喝慣了東瀛的抹茶，看不上咱們華夏的粗茶了。”
這老小子自從從他這兒買了個仿宋的瓷器，就攀上了黑龍會佐藤的關係，沒少把老祖宗的好東西往東洋人手裡送。宋少軒向來瞧不上這等行徑。
“您這是說哪兒的話！”趙掌櫃滿臉堆笑，躬身引著個矮胖的東洋人上前，“今兒可是您的造化。這位是伊鶴株式會社的佐藤社長，特意要來拜會您，我這就給您引見了。”
那留著仁丹胡的矮胖男子上前一步，九十度鞠躬：“宋桑，久仰大名，請多指教。”
“坐。”宋少軒眼皮都沒抬，“夥計，給沏兩壺高的。”
“哎喲！宋掌櫃這也太摳門了！”趙掌櫃急忙攔住，“怎麼能讓佐藤先生喝茶葉末子？上那個鳳凰單叢，揀最好的沏！”
“新茶味道衝，怕東洋人喝不慣。”宋少軒慢條斯理地撥弄蓋碗，“還是尋常茶湯穩妥。”
“嗨，好茶誰喝不慣，我掏錢！”趙掌櫃掏出兩塊銀元拍在桌上，“瞧你那摳搜的樣兒，調好的上！”
佐藤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宋少軒：“宋桑似乎不歡迎在下？莫非對敝人或者對我們帝國有什麼誤會？”
“誤會？”宋少軒輕笑，“宋某是小本生意人，如今滿城都在抵製日貨，實在是擔驚受怕。不敢呐，咱這麼個小茶館可經不起什麼風波。”
“嗬嗬，我能夠理解。”佐藤堆起虛偽的笑意，“貴國對敝邦誤解太深。我們的行為實則是幫助華夏。亞細亞諸國皆受西洋壓迫，理當同心協力。貴國前朝有言“量中華之物力，結與國之歡心”，實在是明智之見。我們需要青島作為物資通道，請放心，我們會以更優惠的價格提供優質商品，助貴國擺脫西洋貨物的鉗製。
宋少軒聽得心頭作嘔，冷聲打斷：“佐藤先生今個來是給宋某上課的？大可不必！若是無事，我還要去籌辦學堂，恕不奉陪了。”
他話音未落已端起蓋碗喝了一口，青瓷蓋在蓋碗輕輕一磕，發出清脆的聲響。往桌上一擺，明顯是端茶送客。
趙掌櫃見狀急忙打圓場：“宋掌櫃，聽說督軍家娶您妹妹時，送您的聘禮裡有件官窯將軍罐，這可是難得的好東西。佐藤先生最欣賞華夏瓷器，不知能否賞鑒賞鑒？”
宋少軒原本已要送客，聞言卻改了主意。那真品他早就為了周轉銀錢出手，眼下家裡擺的是特意為了安撫夢玲，從景德鎮訂製的高仿。既然對方主動提起，正好借機試探。當即吩咐夥計去府中取來。
佐藤見形勢緩和，暗自認定宋少軒終究是見錢眼開之輩。方才還義正辭嚴，一聽說要鑒賞古玩立刻換了態度。
“宋桑，”佐藤趁勢推進，“敝社注意到您在東城、南城兩地開設三十餘家商鋪，隻是貨品略顯單一。本社代理諸多東洋商品，願與您攜手合作。”
宋少軒拱手婉拒：“佐藤先生見諒，這些鋪麵都是與人合股，宋某不過占些小股，做不得主。再說如今銀根緊縮，實在無力進貨。”
佐藤眼中掠過精光：“宋桑莫非不願與帝國往來？可據我所知，您與北邊毛熊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。既能與他們合作，為何三番五次推拒帝國商社？”
這話聽得宋少軒心頭一震。其一，東瀛人果然早已盯上他的生意；其二，他正為毛熊那筆交易發愁！
對方雖答應每千發子彈75盧布一盧布約等於白銀30克），卻在支付時除了現金、白銀、黃金之外，還要以三十萬盧布戰爭債券抵扣。宋少軒心知肚明，到1919年兌換的時候，這些紙券擦屁股都嫌硬。
此刻見佐藤主動送上門來，宋少軒暗喜：坑誰不如坑這群小鬼子！心中雖喜，麵上卻愁雲慘霧地歎道：“您當這是好買賣？實在是迫不得已啊！您稍候，我取個東西您瞧瞧就明白了。”
他搖頭歎氣轉入後堂，片刻後執著一卷精美票據出來：“您瞧瞧，儘是這些玩意兒。宋某不識洋文，稀裡糊塗簽了合同，哪知道給的竟不是現銀？如今鋪麵入不敷出，全靠商行流水硬撐。”
佐藤接過債券細看，嘴角漸漸揚起。根據國內情報分析，德奧聯軍敗局已定。麵對眾強國環伺夾擊，三國本就缺乏足以支撐戰局的戰力；而素有“巨型蒸汽火車”之稱的毛熊，憑借廣袤國土所蘊藏的無限戰爭潛力，更是其難以抗衡的存在。這些債券將來必能兌現。此刻折價收購，正是良機。
“宋桑，”他輕撫債券，“若您願意，敝社可以現洋兌換這些票據。用來采購我們會社的商品，不知宋桑意下如何？”
宋少軒垂眸掩去眼底鋒芒，指節在算盤上輕輕一叩。故作沉吟，才緩緩開口：“既然如此……倒也不是不能談。我有位摯交，是禁煙署的常署長，為給手下弟兄謀生計開了間車行，如今生意不錯想擴充規模，不知能否向貴社訂購一批東洋車？”
佐藤眼底瞬間漫開真切笑意。這些日子，華夏的抵製風潮讓他損失慘重，貨物積壓、銀錢周轉失靈，早已焦頭爛額。此刻見生意上門，自然求之不得，忙試探著問：“不知宋桑需要多少？”
“統共兩千輛，可分批交付，但總數隻多不少。”宋少軒瞥了他一眼，又補了句，“說不定日後還要追加。”
佐藤心算極快，當即說道：“既是用債券結算，按例需折價。這樣吧，一百五十盧布一輛，三十萬盧布債券恰好夠數。不知宋桑可湊得齊這個數？”
“有是有……”宋少軒強壓著心頭狂喜，故意歎著氣露出懊惱神色，“如今隻求快些變現，吃點虧也認了。再拖下去，這攤生意真要垮了。”
“好！”佐藤撫掌大笑，生怕這樁生意稍縱即逝、讓“大魚”脫鉤，急忙喚來隨從，“我這就命人擬合同，還請宋桑稍待！”
喜歡一家老茶館，民國三代人請大家收藏：()一家老茶館，民國三代人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