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廣臉色瞬息萬變，掙紮、恐懼、義氣在眼中交織翻滾，最終儘數化為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。他牙關緊咬，從齒縫裡狠狠擠出兩個字：“我救！”
話音未落，他“撲通”一聲直挺挺跪倒在地，聲音因激動而顫抖：“爺！小的本是街上一介盜賊，命如草芥，賤似野狗。能有後來這段安生日子，能重新挺直腰杆做人，全靠貴人幫襯！”
他抬起頭，眼中已是一片赤誠：“金哥當年與我早已翻臉，可我落難時，是他拉了我最後一把！您與我非親非故，是您伸了伸手抬舉的我！小的雖是街頭摸爬的草狗，卻也認得“忠義”二字怎麼寫！今日若對結拜兄弟見死不救，今後誰還幫我？”
他喉嚨哽咽了一下，重重叩下頭去：“這一回若是栽了，求爺諒解！您的大恩，容小的來世做牛做馬再報！”
他額頭尚未觸地，宋少軒已搶上前一把將他扶住。“這是何必！何至於此！”
宋少軒原以為他會權衡利弊，卻沒料到他竟如此重情重義，心中不由震動，“你容我好生想想。既要救，就得謀定後動，確保萬無一失。這麼著，我先去常三爺那兒探探口風，回來再從長計議。”
說罷，宋少軒整了整衣衫，推門匆匆而去。雅間內，一直靜觀的林公子這時緩緩起身，對著張廣鄭重一揖：“張兄，今日方知真豪傑不在廟堂，而在草莽。林某……佩服。”
張廣隻匆匆一抱拳：“林公子謬讚了，張某隻是憑心做事。我得先去打探些風聲，林公子，張某先行一步。”
林公子微微頷首，目送他身影消失在街角，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。他心中已有了盤算！這張廣，確是個可用之材。
林公子手下那七人，個個都是忠勇之輩，若非經過生死考驗，怎會死心塌地跟著他做那掉腦袋的買賣？今日這番試探，正是要看看張廣這人在精明世故之外，骨子裡是否還存著忠義。
既然已經印證，便不必再猶豫。此時雪中送炭，遠勝他日錦上添花。隻是他口中那位師兄，是否真如他所言那般俠義，卻還要打個問號。
林公子信步轉出茶館，穿過兩條幽深的巷子。碎石小路濕滑，牆角苔蘚暗生。他在一個蜷縮的乞丐跟前停下腳步，袖袍一卷，一把銀元便悄無聲息地落進破碗中。俯身時，聲音輕得像一陣風：“老鬼，去探探那夥“燕子”的底細，看看吃的什麼“鳥食”，他們“巢穴”築在何處。”
那乞丐衣衫襤褸，袖管空空，見到銀錢卻不驚不乍，隻咧開嘴無聲一笑。他拄著竹竿緩緩起身，步履蹣跚地混入琉璃廠的人流中，轉眼便不見了蹤影。
林公子也不回頭，徑自往前又過了一條街，閃身進了一家不起眼的牙行。堂內幽暗，隻有算盤聲劈啪作響。
他與櫃台後的老掌櫃低語數句，對方眼皮都未抬，隻微微頷首。待林公子身影消失在門外，掌櫃的便默默掛上門板，背著手佝僂著背，從後門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市井之中。
此刻，警局刑房裡回蕩著拷問的悶響，常灝南正冷眼看著手下對嫌犯用刑，忽見局長在門外招手。
“灝南啊，跟我來，咱去見個人。”常灝南整了整警服跟上，心中有些忐忑，局長讓他見得究竟是什麼人？他才走進辦公室，便見個穿著體麵的年輕人迎上前來。
“常副局長果然年輕有為！”那人熱絡地握住他的手，袖扣上的寶石在燈下泛著冷光，“你我年紀相仿，說話便不必繞彎子了。”
常灝南打量著對方：燙得筆挺的白襯衫，裁剪的極好上灰色呢子馬甲，金表鏈在胸前勾出優雅的弧線。看著一副留洋歸來的做派。心中顧慮頓消，看來是自己想的太多，他剛鬆口氣。
局長便拍著茶葉罐插話：“灝南啊，孟群可是柏林大學的高材生，現任法典編纂委員，兼著法製局參事。”說著佯裝驚訝地晃了晃茶罐，“喲，茶葉見底了，這個吳秘書真是的，我讓他添些去。”話音未落已推開門走了出去。
孟群隨手帶上門，笑意倏然收斂：“明人不說暗話，常副局長此番立功，到頭來能落著幾塊賞銀？”
見常灝南眉頭驟然擰緊，那人順勢俯身，溫熱的吐息幾乎貼在他耳邊，聲音壓得極低：“贓物裡那些成色頂尖的物件，少往冊上記幾件，不過是筆尖輕輕一劃的事......”
指尖在攤開的案卷上若有似無地一點，語氣帶著隱秘的引誘，“局長、院長都是通透人，絕不會有半分麻煩。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。官場上想拉近距離，沒有比共坐一條船更牢靠的，過了這村，可就沒這店了。”
話音剛落，他猛地往後撤了半步，方才那副曖昧又露骨的姿態瞬間消散，重新換上溫文爾雅的皮囊，仿佛方才那些蠅營狗苟的話語，不過是朋友間無傷大雅的閒談。
恰在此時，局長推門而入，手裡拎著個錫製茶罐，爽朗的笑聲先一步飄進來：“哎喲，剛泡好的新茶！快坐快坐，嘗嘗鮮！”
“局長這也太客氣了。”孟群立刻堆起笑，語氣裡滿是恰到好處的歉疚，“我們方才已經談完了。常副局長是個敞亮人，幾句話就把事情說透了，哪還敢再麻煩您。我這就先回去，不多叨擾了。”
他故作感慨地歎了口氣，“您也知道，如今共和體製初立，處處都要從頭收拾，我那邊忙得腳不沾地，實在抽不開身。抱歉抱歉，改日我做東，咱們找個清淨地方，好好喝幾杯！”
話音剛落，他順手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公文包，轉身便朝門外走去。自始至終，他臉上都掛著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，可那笑意落在常灝南眼中，卻仿佛帶著刺骨的寒意，讓他心底一陣發冷。
待孟群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儘頭，局長這才緩緩轉向常灝南，臉上堆起寬厚的笑容：“灝南啊，這個案子具體怎麼推進，你就根據情況全權把握。需要什麼支持儘管開口，我這兒絕對全力配合。嗬嗬嗬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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