憑借這環環相扣的三招,常灝南此番封鎖,不僅未激起民怨,反而實實在在地鏟除了一夥蠹蟲,贏得了“辦事得力”的官聲。
如此漂亮的手腕,自然落入了某些大人物的眼中,私下裡也不禁頷首讚許:“常灝南這小子,做事沉穩,滴水不漏,是塊可造之材。”
這一番如同篦子梳頭般的嚴密搜查,果真撈上了幾條令人側目的“大魚”。其中最為顯赫的,當屬兩個罪行累累的團夥。
首當其衝的,是一個來自洛陽的“土夫子”團夥,共計十二人悉數落網。從其窩點中起獲的贓物更是觸目驚心:一尊瑩潤如血的血珀造像、一塊鐫刻著千年風霜的魏碑、四件玉質溫潤的漢代玉器,以及兩尊色彩斑斕的唐三彩。
這些無一不是承載著曆史的國之重寶,它們的現身,頓時讓所有人意識到此次行動的深遠意義。
而第二條“大魚”則更顯驚險。常灝南竟將以琉璃廠為銷贓樞紐的“盜門”一支連根拔起,擒獲賊人十餘名。這夥人專挑富貴人家下手,盜取珍寶後,便混入琉璃廠的人流中悄然脫手。
如今,這兩夥人犯被一並押解上街遊示。長長的隊伍在喧天的鑼鼓聲中蜿蜒前行,不僅向全城百姓展示了巡警們此段時間實打實的功績。
更是貼出告示:“封鎖非為擾民,實為靖安”,將官府的作為解釋的清清楚楚。街道兩旁人頭攢動,議論紛紛,往日的疑慮與不滿,此刻大多化作了對這場“除害”行動的稱許與圍觀。
這一日,張廣、宋少軒和幾位茶館相熟的朋友,也擠在熙攘的人潮裡看熱鬨。但見巡警押著長長一串人犯,在震天的鑼聲與百姓的指責聲中蹣跚前行。
正瞧著,人犯中忽有一人猛地抬起頭,目光如鉤般死死盯向這邊。他雙眼驟然圓瞪,口中發出嗬嗬怪聲,開始瘋狂掙紮!
押解的巡警見狀,掄起藤棍“啪啪”便是幾下,將其打趴在地。可那犯人即便匍匐於地,仍掙紮著揚起頭,目光依舊死死咬著原地,眼睛瞪大死死看著這邊。
“奇了怪哉,”宋少軒心下詫異,“這賊人,分明是衝著咱們這邊來的……”他下意識扭頭,正瞥見身旁的張廣臉色煞白,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著,神情極為尷尬。
宋少軒是聰明人,當即看出來異樣,結合張廣以前的身份猜到了一些,輕咳一聲,順勢攬住張廣的肩膀,朗聲道:“咳,也沒啥看頭了。老張,走,陪我回去清點下庫房的存貨。”
張廣如蒙大赦,趕忙收斂心神,低低應了一聲。宋少軒又不動聲色地拉了一把一旁的林公子,三人便悄然脫離了人群。
一回到茶館雅間,宋少軒反手便掩緊了門窗,屋內光線頓時一暗。他轉向張廣,開門見山,聲音沉了下來:“老張,這裡沒外人。你實話告訴我,那犯人為何獨獨死死瞪著你?你與他,究竟是什麼關係?”
張廣聞言,麵色變幻,最終長歎一聲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。他嗓音沙啞,道出了一段深埋心底的秘辛:“爺,您明鑒……小的,小的原是農戶出身,家父害了癆病,去得早。家裡實在活不下去,我六歲那年,娘親咬著牙,用六兩銀子的價錢……把我賣了。”
他說到這裡,聲音愈發低沉,帶著一絲苦澀。“家裡頭都以為,是賣給大戶人家當個過繼兒子,總算有條活路。可誰曾想……我竟是被賣進了“盜門”當了學徒。”
這番話如一道閃電,瞬間照亮了宋少軒與林公子心中的迷霧。什麼“盜門”,說穿了便是賊窩。不過是坊間說書人閒來無事,將那些見不得光的行當歸攏起來,冠以“暗九門”的名號,這盜門便是其中一支。
“那人……是我師兄。”張廣低著頭,聲音沉悶,“早年我們一同熬夠了“孝敬”,贖身脫離了師傅。我自個兒單乾,憑“手藝”混口飯吃;他本事高,便投了專攻高門大戶的“燕子門”。萬沒想到……這回竟連他也栽了進去。”
“既是同門師兄弟,你當初為何不隨他一同進那燕子門?”宋少軒追問道,心中好奇更甚。
“嗨,爺您有所不知,”張廣急忙解釋,仿佛生怕被看低了,“這賊和賊,那也是不一樣的!我倆學的根本是兩路功夫。我是“巡街”,他是“登堂”,乾的壓根不是一碼事。”
經他一番分說,宋少軒才恍然大悟。原來他那師兄身輕如燕,擅於飛簷走壁、翻牆入室,專乾那登堂入室的勾當。而張廣沒那份輕盈本事,手上功夫卻極為了得,指縫間藏著乾坤,是專在街上、市井中“取”人錢財的。
“得了!”宋少軒眉頭一皺,語氣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棄,“既然已經脫身,就該洗心革麵,踏實做人。以往那些狐朋狗友,趁早斷了乾淨,隻當從不認識!”他素來痛恨偷雞摸狗的行徑,話說得斬釘截鐵。
“嗬嗬,”一旁的林公子卻輕笑一聲,慢條斯理地端起青花蓋碗,吹了吹浮沫,“宋掌櫃,您想得未免太過簡單了。若隻是尋常同門,他何至於在遊街示眾時,用那般吃人的眼神死死盯著張兄?”
他目光轉向張廣,語調悠悠,“張兄,我說得可對?”
張廣渾身一凜,像是被說中了最深的心事,低聲道:“林公子慧眼如炬,果真……看得透徹。師兄他……以往對我極為照顧,我倆關係最是親厚。他那人又天生一副俠義心腸,偷來的錢財,隻留些許糊口,大半都散給了周邊的窮苦人家。所以……小的心裡,一直很是佩服他。我們曾結拜,發過毒誓,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。是拜了把子的兄弟。”
“哦?”林公子尾音微揚,放下茶碗,目光如針般刺來,“那如今,你想怎麼做?救他?憑你和常三爺那點淺薄交情,怕是遠遠不夠。”
他語氣陡然轉冷,字字千斤,“張兄,你可要想清楚了。雪中送炭的情分,和錦上添花的往來,截然不同。你和常三爺那是你巴結他,你這個口一旦開了,苦心巴結積攢的好感,恐怕頃刻間便要煙消雲散,甚至……招他厭棄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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