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京城的大街小巷，都在沸沸揚揚地議論著那樁稱帝之事。這本該是宋少軒的茶館最是人聲鼎沸的時候，可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，他竟將大門一關，掛起了“修繕內部”的牌子。
這並非他一時的頭腦發熱，而是楊安華早前的一句提醒：“得開始準備了。”這茶館，不能隻做普通人的生意，它得改建，甚至得擴建。
茶館是什麼地方？是消息的集散地，是人言的交彙處。而在京城這般地界，一家高端的茶館，更不止是喝茶那麼簡單。它得有議事的雅間，有避風的暗室，甚至，得有為某些人準備的“藏身之所”。
隻有這樣，那些不願在明處說話的人，才會把這裡視為首選。而藏在梁間壁後的竊聽設備，便會將一樁樁秘聞、一段段對話，無聲無息地彙到宋少軒手中。這茶館真正的意義，方才凸顯出來。
為此，他特地請來範先生當說客，一同登門拜訪隔壁那戶官宦世家的老爺子，商量能否將相鄰的院落一並買下。他開口也極為誠懇，願在市價之上，再加三成。
誰知那老爺子絲毫不為所動，隻將手一擺，“對不住，老夫雖已不在其位，但這京城住慣了，老宅難離。二位請回吧，這院子不賣，多少錢也不賣。”
宋少軒後來又嘗試溝通了好幾回，價錢也一提再提，可老先生態度依舊堅決。他立在自家院中，望著那堵隔開兩家宅院的灰牆，不禁皺緊了眉頭。
中院的廚房與雜物間早已遷至後院，統統改成了雅間，可終究還是不夠用。他輕輕揉了揉額角，是真有些頭疼了。
麵對這個僵局，幾位朋友紛紛趕來替他出主意。鬆三爺先開了口，語氣裡帶著京城爺們兒特有的直爽：“宋掌櫃，您如今不也是在官麵上行走的人嗎？托個得力的人遞句話，這點事兒還辦不成？”
“要我說，何必繞這些彎子。”張廣上前一步，聲音淩厲，“爺，您交給我來辦，一時三刻，保管叫他乖乖搬走。”
宋少軒連連擺手：“使不得。這等強逼之事，做了便落人口實，傳出去不好聽。”
“爺，您不妨信我的手段。”金玉林笑嗬嗬地接話，隻是那笑容裡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，“不出五天，我讓他倒過來求您收下這院子。”
“不可不可，”宋少軒斷然搖頭，“你那些算計人的法子，用在這位老先生身上不妥。他又非大奸大惡之徒，何至於此。”
“宋掌櫃講究，老夫佩服。”範先生聞言起身，鄭重地拱了拱手，沉吟片刻道，“不過，法子倒不是沒有。此人是個十足的官迷，心思全在這上頭。若從此處著手，莫說一座宅院，便是要他送出姨太太，隻怕他都情願。”
“我要他那老婆子作甚……”宋少軒失笑搖頭，隨即輕歎一聲，“隻是，虛職恐怕他看不上，實職嘛……一個蘿卜一個坑。這當口，誰肯輕易辭官？”
“有的。”恍惚了一整天的林公子此刻忽然開口，聲音悠遠而清晰，“你也認識……方家良辭官了。說到底他還是存著幾分讀書人的風骨。”
“噢？”宋少軒眼前浮現出那位老師的身影。昔日他為了心中的共和理想，可以妥協許多，如今大帥稱帝，終究是擊碎了他最後的幻想。
宋少軒心念電轉，當即說道：“林公子，可否勞煩將他請來？我想聘他執教。方先生思想或許有些執拗，但私德高尚，堪為表率。我正在籌備一所工科學校，請他主持大局再合適不過。你替我問問他的意思。”
“這個好說，我即刻去辦。”林公子點頭應下，卻又追問，“那你這邊如何打算？官位雖將出缺，可盯著的人不少。你有什麼法子？”
宋少軒微微一笑，眼中閃過一抹成竹在胸的光彩：“若在從前，我確實無能為力。但現在……倒可以試一試了。”
宋少軒並非托大。此時此刻，他是真有法子。從前他結交的，是那位流連煙花之地的二公子；而今他所倚仗的，卻是京城中炙手可熱的“皇二子”。
隻不過，這等人物如今巴結的人如過江之鯽，送來的禮一個比一個名貴。若想請動二公子出手，尋常路子走不通，非得另辟蹊徑不可。
想到這裡，宋少軒不禁為自己當初的未雨綢繆感到幾分慶幸。幸好他早想著萬一有朝一日需利用攀上這條線，暗中備下了一份“不一樣的禮”。這一刻，終於派上了用場。
幾封帖子悄悄遞出後，宋少軒便開始著手安排。送走幾位老友，他出門喚了輛人力車，先回府取了些備好的物件，隨即轉向城南的一處院子。
車剛在巷口停下，他便聽見牆內傳來陣陣練嗓聲，“一——啊——”、“一——啊——”，聲音清越綿長，像是把一天的晨光都揉進了腔調裡。
他輕叩門環，不多時，一個半大的學徒探出頭來。宋少軒拱手一禮，溫聲道明來意。那學徒應了一聲，引他入院。
院子裡，十幾個少年正各自練功。有的在下腰，有的在走圓場，還有的扶著牆壓腿，身段雖還稚嫩，眼神卻一個比一個專注。進了梨園行，功夫就是立身的根本，一天不練，自己知道；兩天不練，師父知道；三天不練，台下的看客就全都知道了。
宋少軒正候在院中，隻見班主已快步從裡間迎出，臉上堆著熟絡的笑意，遠遠便拱手道：“宋先生大駕光臨，是來看丫頭的？”
“正是。”宋少軒含笑回禮，“這丫頭從小在我身邊長大，便如親妹妹一般。這幾日得閒，想接她回家住兩天。內子夢玲也剛回來，對她想念得緊，正好帶她回去見見兩個孩子，享享家裡的熱鬨。”
他說得懇切自然，話畢，便將備好的禮盒奉上，裡頭是些精選的各地山珍，雖不顯豪奢，卻都是這年頭難得的實在東西，正合這般人情往來。
班主一見，臉上笑意更盛，忙不迭雙手接過：“宋先生您也太客氣了！平日裡就常蒙您關照，隔三差五送這送那，我這老臉都不知往哪兒擱了！您放心，丫頭在這兒一切都好，我這就去安排，讓她收拾收拾，隨您回府住上幾天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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