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風如刀,割在臉上生疼。
反星井沸騰不休,水汽蒸騰成灰霧,將整片荒野籠罩在一片混沌之中。
井中星圖扭曲得幾乎破碎,原本清晰的命運軌跡此刻像被撕裂的蛛網,斷裂、糾纏、反轉。
那根曾死死鎖住張宇命格的“追命線”,如今倒卷而回,如毒蛇噬心,直刺天師命格核心——仿佛天地間響起一聲無聲的崩塌。
張宇站在井畔,一動不動。
他手中那塊未點化的板磚浸在井水裡,磚麵泛起微弱的光,像是沉睡千年的魂魄終於睜開了眼。
係統提示音還在耳邊回蕩:【靈骸·觀星——完整度79】,【可點化灶灰為‘反命引’】……代價是八成三的魂力損耗,足以讓尋常修行者當場神魂俱滅。
但他不在乎。
他怕的從來不是死,而是來不及——來不及救娘親口中那個“太平年”,來不及讓爹娘不再半夜驚醒,聽風便是鬼叫;來不及讓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,不必再跪著燒香求安眠。
就在這死寂般的對峙中,歸藏童忽然渾身一震。
他低頭看向靈骸田,那一片由星砂凝成的稻田正無風自動。
稻穗輕輕擺動,第一夜擺出一個“藏”字,第二夜連成“經”,第三夜整片星稻齊齊低伏,穗尖凝聚銀光,竟在虛空中勾勒出一幅清晰畫麵——
藏經閣頂層密室。
青燭搖曳,火光映著玉台。
一名青袍老者盤膝而坐,雙目緊閉,額角滲血不止。
他頭頂懸著一卷血書,筆鋒遊走如蛇,一筆一劃,正在修補那殘破不堪的“命格簿”。
“他在修命格……”歸藏童喃喃。
可下一瞬,他指尖輕觸稻穗,夢土緩緩滲出,顯化出密室四壁——
滿牆符咒!
皆為逆轉乾坤之術,陣眼指向外方,封印之力層層疊疊,全是“鎮外魂”之禁!
張宇瞳孔驟縮。
“他不是在寫命。”他咬牙,聲音低沉如雷,“他是在防人進去!怕有人打破他的局,揭了他的皮!”
原來所謂“登仙”,不過是把自己鎖進命格簿裡,借萬民香火供養殘念,永生不滅!
那所謂的飛升之路,根本就是一場精心編織的騙局——用眾生命運做磚,砌一座囚禁真我的神壇!
井底鴉突然振翅,黑羽劃破灰霧,撲落在張宇肩頭。
它羽尖輕點張宇腳上那雙舊布鞋——洗得發白,鞋底裂口處還嵌著半片陶片,是父親春耕時踩進田裡的老物件,帶回家後一直沒舍得扔。
“梯從腳起,不是從頭。”鴉聲沙啞,像是從黃泉深處傳來。
張宇一怔。
兒時記憶如潮水湧來。
爹蹲在田埂上補鞋,一邊係繩一邊說:“登高先穩腳,神仙也得穿鞋走路。沒腳底板的力,爬再高也是摔。”
那時他不懂,隻當是農人嘮叨。
如今才明白——
真正的登高,從來不是踏著雲霞,而是踩著泥土、汗水、父輩的足跡一步步走出來的!
他緩緩彎腰,脫下鞋,指尖用力摳出那半片陶片。
陶片粗糙,邊緣帶著歲月磨礪的鈍感,卻在他掌心滾燙如烙鐵。
他將它輕輕放在反星井邊。
就在此刻,斷橋鬼匠猛然抬頭,骨錘重重砸地六響!
咚!咚!咚!咚!咚!咚!
六聲如鐘鳴,震得大地龜裂。
黃泉支流應聲微湧,一道暗紅火流自地底蜿蜒而出,順著井壁攀爬,燒灼星圖邊緣。
那火不是凡火,是怨魂凝成的“引冥焰”,專破虛妄之相。
逆星娘立於火流之前,魂體已近乎實體,長發飛揚,眼中燃著不屈之火。
她回頭看了一眼張宇,嘴角竟揚起一抹笑。
“你說命格能改?”她輕聲道,“那我就撕一頁,燒給你看。”
話音未落,她縱身撲入星圖裂口,魂體瞬間爆燃!
火光衝天,一片殘破的命格簿頁被她卷入火流,刹那焚儘!
轟——!
整座反星井劇烈震顫!
星圖轟然重組,雲霧翻湧,竟在虛空之中浮現出一座階梯——
七十二級,白玉鋪就,瑞氣千條,祥光萬道,直通星河深處。
階梯儘頭,一道背影獨立雲端,衣袍獵獵,正是天師!
歸藏童瞪大雙眼,聲音顫抖:“這是……登仙梯?!”
可張宇卻笑了。
笑得冰冷,譏誚。
他盯著那雲中玉階,一字一句道:“假的。全是假的。”
真仙何須梯?若需階而上,便已是困於輪回。
這哪裡是什麼登仙路,分明是命格牢籠的出口標識——隻為誘騙那些渴求力量的人,一步步走上祭壇,成為養料。
他低頭,看著井邊那雙爛草鞋,還有那塊靜靜躺著的空白板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