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停了,可反星井的水還在沸騰。
銀光如沸,倒映的星圖扭曲成漩渦,命格簿的裂口在井心深處不斷擴大,像一張被撕開的嘴,吐出無數灰霧般的殘名。
那些名字飄在空中,殘缺不全,有的隻餘半邊偏旁,有的隻剩一個點,卻都帶著濃烈的怨與執,仿佛曾被命運釘死在某一頁,如今終於掙脫。
歸藏童跪在井邊,雙手捧起一縷灰霧。
夢土自他掌心滲出,濕潤、溫熱,如同活物般蠕動,漸漸勾勒出一幅畫麵——
龍虎山,藏經閣頂層。
燭火搖曳,青袍老者伏案疾書,筆尖滴血,每一劃都似割裂魂魄。
那血不是紅的,是黑的,濃得化不開,落在黃絹上竟不滲,反而如活蟲般蠕動,拚湊成一道道禁咒。
正是當代天師。
他忽然停筆,緩緩抬頭,空洞的雙目直直望來——竟穿透層層虛空,直視反星井方向!
那一瞬,張宇如遭雷擊。
不是預兆,不是推演。
是被看見了。
對方的目光像一根冰冷的鐵釘,釘進他的天靈,順著脊椎一路刺入丹田。
他幾乎能聽見自己血脈中傳來細微的崩裂聲——那是命格被強行標記的征兆。
“他在寫我。”張宇咬牙,喉間湧上腥甜,“要把我的名字,補進殘卷。”
井觀星使雙膝跪入星圖裂縫,十指如鉤,深深插入光紋之中,指節因用力而發白。
他額頭青筋暴起,嘶聲念咒:“亂命者現形,天眼當鎖其魂!”
星塵翻湧,一具枯瘦鬼影自井底爬出,通體漆黑,唯有一隻獨眼泛著銀光。
它手中本握著一支鐵簽,此刻竟在高溫中熔化,銀水如淚滴落,在空中凝成一麵古鏡——
追命鏡。
鏡麵波光一閃,映出的卻是未來某一刻的景象:破契塔頂,張宇獨立風中,身後是崩塌的天幕,而他額前浮現一道血紋,宛如被無形之筆寫入天條。
“糟了!”逆星娘魂體一顫,指尖劃過鏡麵,怒斥,“他們已在反咒中立契,隻要命格簿補全,你就會成為‘逆命之祭’,魂飛魄散,永世不得輪回!”
空氣凝固。
連井水都靜了一瞬。
張宇卻笑了。
他笑得極輕,極冷,像冬夜灶膛裡最後一撮火星,將熄未熄,卻藏著燎原之意。
“想把我寫進去?”他低頭,從懷中掏出母親的針線包——那是個洗得發白的藍布小袋,邊角已磨出毛邊,針腳歪斜,是他小時候娘一針一線縫的。
他輕輕打開,翻找片刻,取出最黑的一塊灶灰。
那是灶王爺神位前常年積下的灰,村裡老人說,這是“家火之根”,能壓邪祟,鎮陰魂,是窮人家最樸素的護身符。
他蹲下身,將井水灑在鋤頭鏽跡斑斑的鐵麵上,然後,用指尖蘸灰,一筆一劃,畫下一道符。
不是五雷符,不是鎮鬼印,更非道門正統符籙。
而是村中老人驅邪時常用的——灶王爺押煞圖。
歪歪扭扭,線條粗陋,卻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“家信”氣息,像是一個孩子寫給神明的信,哪怕字不成字,神也得看。
歸藏童瞳孔一縮:“你……你在用‘家信’蓋天條?”
“天師能以血續命,修補天契。”張宇冷笑,指尖重重落下最後一筆,“我不能改天條,但我能給他回個帖。”
話音未落,心影鴉自他影中騰起,銜起那柄畫了符的鋤頭,振翅飛入靈骸田。
鋤頭虛影落處,星稻齊搖,稻穗如鐘,嗡鳴震顫。
刹那間,追命鏡劇烈晃動,鏡麵浮現的張宇身影竟被一層灰霧覆蓋,那灰霧如蠶食般吞噬銀光,最終整麵鏡子“哢”地一聲,碎成灰屑,隨風而散。
井觀星使猛地吐出一口銀血,跪地喘息:“你……破了天眼標記?”
“標記?”張宇抹去嘴角血絲,眼神如刃,“他寫我名字,我回他一帖。這叫禮尚往來。”
他抬頭望向井心,星圖仍在震蕩,灰霧未散,但那股鎖定他的天機之力,已然斷裂。
可他知道,這隻是開始。
天師不會善罷甘休。
命格簿的裂口不會愈合。
而藏經閣那盞未熄的燈,還在等一個人——等一個該簽到的“天師”。
就在這死寂般的餘波中,井底鴉悄然飛回,羽翼輕顫,抖落三粒星屑。
那星屑如沙,卻帶著極寒之氣,墜入井水,竟不沉,反而懸浮半空,緩緩排列。
張宇目光一凝。
歸藏童呼吸驟停。
暴雨雖歇,但反星井的水麵依舊翻湧不息,銀光如血漿般黏稠,倒映的星圖早已扭曲成亂麻,命格簿的裂口在井心深處不斷擴張,像一張被撕開的命運之口,吞吐著無數殘缺的姓名。
那些名字沒有聲音,卻在無聲中咆哮,是千萬被天道釘死又掙脫的靈魂,在灰霧中低語、嘶吼、詛咒。
就在這死寂與沸騰交織的刹那,井底鴉緩緩落下,羽翼輕顫,三粒星屑自它翅尖滑落,懸於半空,如寒霜凝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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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宇屏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