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霧未散,村口的老槐樹在灰白的天光下像一尊沉默的守望者。
鏽鐵鋤插在土中,紅綢飄搖,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,橫在醒田村的命脈之上。
村民們圍成半圈,臉色發青,嘴唇微顫,有人攥著燒紙的手指關節發白,有人低頭不敢看那鋤頭,仿佛多看一眼,就會被勾走魂魄。
“是不是……我們沒演完?”一個老婦喃喃出聲,聲音乾澀如枯葉摩擦。
“祭主走了嗎?鬼要來收命了……”另一個漢子哆嗦著接話,眼珠死死盯著那抹紅綢,像是看見了十年前那個血月當空的夜晚。
張宇站在人群後方,雙手插在褲兜裡,指尖卻早已掐進掌心。
係統在體內低鳴,靈力如潮水般在經脈中奔湧,警告著某種不可見的威脅正在逼近。
他沒說話,隻是緩緩抬頭,望向槐樹高處。
木偶·阿禾靜靜地坐在一根橫枝上,破布縫製的身體在風中輕輕晃動,黑豆般的眼睛殘留著昨夜的血痕,像是乾涸的符文。
她沒有呼吸,沒有心跳,可此刻,卻比在場任何一人都更像“活著”。
“夠了。”張宇忽然開口,聲音不高,卻像一把刀劈開迷霧。
所有人一震,齊刷刷望來。
他抬手,將阿禾從樹上取下,動作輕得像是怕驚擾一個沉睡的孩子。
隨即,他躍上老牛拉的耕龍犁,一腳踩在犁柄上,心火自丹田燃起,順著經絡直衝掌心。
火焰在他指尖跳躍,卻不是灼熱的紅,而是幽幽的青白,帶著封印與誓約的氣息。
“從今起——”他聲音陡然拔高,震得樹葉簌簌而落,“阿禾,是醒田村的村長!”
全場死寂。
“第一道令——”張宇將木偶高高舉起,如同舉旗宣誓,“拆戲台!”
話音落下的瞬間,他掌心心火轟然注入犁柄。
那原本鏽跡斑斑的耕龍犁猛然一震,犁尖泛起一道碧綠光痕,像是被喚醒的龍牙。
細線自阿禾體內自動延伸而出,如無形絲線纏繞犁身,牽引著它緩緩轉向村中央那座殘破的戲台。
綠痕劃地而過,泥土翻起,竟如令旗展開,所過之處,陰氣退散,腐木生黴的氣味被一股清新的土腥取代。
村民呆若木雞。
阿黃低吼一聲,四爪猛地刨地,竟率先衝向戲台殘骸。
它一口咬住一根腐朽的梁柱,猛力一拽——轟然一聲,木屑紛飛,殘台塌下半邊。
“它……它瘋了?!”有人驚叫。
“不!”青痕從人群中走出,藍裙拂動,袖中符紙輕顫,“它不是瘋了。它是第一個聽懂‘令’的。”
她抬頭望向槐樹,聲音清冷如泉:“他們在等一個‘不像是人’的領袖。隻有非人者,才能打破‘人必須演戲’的魔咒。你們演了百年,跪了百年,供了百年……可祭主從不曾給你們活路,隻給你們一條命——演下去,或者死。”
她頓了頓,目光掃過一張張麻木的臉:“現在,有人替你們說了‘不’。”
人群動搖。
張宇跳下犁,走到阿禾麵前,從懷裡取出一方粗布手帕——那是父親生前擦煙鬥用的,洗得發白,邊角磨出了毛邊。
他輕輕將手帕係在木偶腰間,動作溫柔得不像對待一個傀儡。
“你不是替身。”他低聲說,像是隻說給她聽,“你是第一個敢說‘我不演’的人。”
風忽然停了。
阿禾那顆木雕的頭顱,竟緩緩抬了起來。
斷頸處纏繞的綠藤無風自動,如手指般在泥地上輕輕劃動。
一筆,一劃,三字浮現——
種地去。
死一般的靜。
然後,一聲悶響。
一位佝僂的老農突然扔掉手中的紙錢,抄起牆角荒廢多年的鋤頭,狠狠砸向戲台最後一根柱子!
“我兒子死在台上!我不讓孫子再上!”
這一鋤,如驚雷炸裂。
緊接著,第二鋤、第三鋤……有人撕碎戲服,拿去給娃兒打補丁;有人拆了儺鼓,木板釘成雞籠;還有人將供桌劈了當柴燒,火光映著他們久違的、帶著恨意卻又釋然的臉。
張宇站在一旁,看著這一切,心中卻無半分輕鬆。
他知道,這不是結束,而是另一種開始。
係統忽然微震,一道金光自他掌心浮現,隨即化作一塊半透明的板磚虛影。
磚麵浮現出一行古篆,筆鋒蒼勁,似有千鈞之力——
耕者有田,演者歸魂。
下一瞬,磚影落地,竟化為實體。
張宇彎腰,將它穩穩嵌入村口那塊斷裂的石碑之中。
塵土落下,字跡清晰,如同天定。
“這是新村規。”他說,“從今往後,醒田村不演鬼戲,不拜虛神,隻種地,隻活人。”
沒有人反駁。
青痕走到他身邊,輕聲道:“集體意誌覺醒……係統激活了‘人格擬形·製度雛形’。她開始被‘信’了。”
張宇望著石碑,沒說話。
信仰,有時比血肉更真實。
夕陽西沉,拆台的喧囂漸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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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民們三三兩兩散去,有人扛著木料,有人抱著碎布,腳步竟比往年任何時候都更穩。
張宇最後看了一眼槐樹上的阿禾。
她依舊靜坐,粗布手帕在晚風中輕輕擺動。
那雙黑豆眼睛,似乎……動了一下。
他心頭一緊,卻未停留,轉身離去。
夜色如墨,悄然籠罩醒田村。
祠堂外,風鈴無風自響。
村中某間小屋,小禾猛然從夢中驚醒,渾身冷汗,瞳孔漆黑如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