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侖墟的風雪終於被甩在身後,可那枚“眼狀石”卻像一塊烙鐵,死死貼在張宇掌心,灼得他血脈翻湧。
它不再顯化未來,也不再浮現昆侖之巔的權杖與魂燈,唯有一張泛黃的紙,在石麵深處緩緩浮現——朱砂寫就,字字如血:“張宇,生辰庚子年雷夜,命格入棺,宜封。”
“這不是命書。”青痕的聲音冷得像冰,藍裙輕蕩,她指尖懸在石上,卻不敢觸碰,“是《冥匠譜》的殘頁。南方‘紙都’,有人在等你……或者說,有人在等這張紙的主人,去填上最後一筆。”
張小禾猛地一顫,小臉煞白,手指死死摳進哥哥的衣角:“哥……我夢見一座城,全是燒紙的灰,風一吹,灰就飛成字,寫的是‘開棺’……還有個小孩,跪在灰裡折鳥,鳥飛起來的時候,眼睛在流血……”
她話音未落,阿黃突然低伏在地,獠牙外露,鼻尖竟滲出一道血線,滴在雪地上,瞬間被凍成黑斑。
它喉嚨裡滾著低吼,尾巴繃得筆直,像是嗅到了某種不屬於陰司、不屬於陽世的“東西”——那不是鬼,是紙魂,千百年來被焚燒、被祭奠、被遺忘的紙,竟在此地凝成了陰氣之源。
“走。”張宇攥緊眼狀石,聲音沉得像壓了千斤雪。
他知道,這不是選擇,是命途的牽引。
母親頭巾上的火紋、父親犁地時哼的祖謠、瘋道人燒了一半的“逆契令”……所有碎片,都在指向這座從未聽聞的“白坊鎮”。
三人連夜南下,穿山越嶺,直至第三日黃昏,終於抵達。
白坊鎮沒有牌匾,沒有界碑,唯有一排紙紮人立在風中,穿著褪色的壽衣,手中捧著未點燃的往生燈,燈芯卻詭異地跳動著幽綠火苗。
它們的紙臉被風吹得微微鼓動,仿佛下一秒就會轉頭看向來人。
阿黃低伏不起,鼻血又滲了出來。
青痕悄然上前,指尖輕觸鎮門那對石獅。
刹那間,獅口微張,吐出一張符紙,飄然落下——
“非命者勿入,入者留名。”
張宇冷笑,眼底雷光一閃。
他從懷中取出母親那條洗得發白的藍頭巾,撕下一角,投入隨身攜帶的火盆。
心火燃契,火焰驟然騰起三尺高,呈幽藍色,將頭巾一角焚成灰燼。
灰燼升空,竟在半空中緩緩拚出一個“張”字,筆畫蒼勁,帶著泥土與灶火的氣息。
“轟——”
鎮門內,紙灰驟然翻湧,如雪崩般騰起,自動鋪出一條白路,直通鎮心。
路兩側,紙人齊齊低頭,手中往生燈同時亮起,照亮了幽深的巷道。
夜色如墨,三人踏路而入。
鎮中無燈,卻處處飄著灰,屋頂、牆頭、窗欞,皆覆著薄薄一層紙灰,踩上去無聲無息。
遠處傳來低微的折紙聲,沙沙如雨,又似萬人低語。
忽然,一道黑影自城樓俯衝而下,是隻通體墨黑的紙鳶,雙翅展開,竟有鷹眼之形。
它在空中盤旋一圈,翅尖劃出密文,如血字浮現:“棺未空,魂已亂。”
張宇瞳孔一縮,正欲開口,巷口卻傳來孩童的哭喊,淒厲如刀,劃破死寂。
他衝上前去,隻見一堆廢棄的冥紙後,蜷縮著一個小女孩——十指割破,鮮血淋漓,正以血為墨,折著一隻紙鳥。
那鳥成形刹那,雙目竟流出血淚,振翅欲飛,卻被一股無形之力狠狠拽回,紙翼撕裂,發出刺耳的“嘶啦”聲。
“漏網之血……正好祭‘換魂棺’。”陰冷聲音自紙堆深處傳來,字字如紙張撕裂。
紙浪翻卷,無數紙人從灰堆中爬出,手持剪刀,紙麵扭曲成獰笑的臉,齊齊撲來!
張宇一把將小折拽到身後,反手一拍地麵,板磚應聲浮現,磚麵符紋流轉,隻待一擊。
可就在他即將出手的瞬間,腦海中卻閃過父親在田裡犁地的畫麵——黃土翻湧,犁溝深長,父親抹了把汗,笑著說:“溝要深,根才穩。”
他動作一頓。
板磚懸在半空,未動。
風停了,紙人逼近,青痕欲言又止,阿黃齜牙低吼。
而張宇,隻是低頭看著那塊板磚,看著掌心“眼狀石”中重新浮現的血字——“命格入棺”,看著小折手中那隻流血的紙鳥,看著腳下這片由灰鋪就的詭異大地。
然後,他緩緩吸了一口氣,心火自丹田燃起,順著手臂灌入板磚。
磚麵符紋暴漲,雷光隱現。
他舉磚,如舉犁。
下一秒,腳尖輕點,磚鋒斜下——
劃地成痕。
晨霧未散,紙都全鎮廢紙堆無風自動,如潮水般湧向張宇所在院落。
百家被懸浮空中,每寫一段記憶,便裹上一層紙灰。
第一層:
那年雷夜,我七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