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侖墟的風雪還未散儘,紙都的夜卻已冷得刺骨。
張宇背著昏睡的妹妹張小禾,腳步沉重地踏進山村邊界。
風裹著殘灰在身後翻卷,像一條不散的冥河,九道殘魂無聲環繞,沿著地脈遊走,爪間纏繞的紙灰仍未熄滅,泛著微弱銀光,仿佛誓約的烙印,刻進這片土地的命脈。
阿黃走在最前,四蹄輕踏雪地,鼻尖低垂,不斷嗅著泥土深處的氣息。
它原本隻是隻通靈的守階犬,可今夜之後,它的瞳孔裡竟浮現出淡淡的符紋——那是九道殘魂與它血脈共鳴的結果。
“哥,”它忽然開口,聲音沙啞如老人低語,“地底有東西在動。不是鬼,不是屍,是……香。”
青痕立於風中,藍裙獵獵,眸光如水映著遠山雪影。
她凝望著昆侖方向,眉心微蹙:“三清鐘啞,偽神斷根……可你母親的氣息,卻越來越淡了。”
張宇腳步一頓。
他下意識攥緊了懷中那塊百家被的殘片——粗布上繡著歪歪扭扭的“平安”二字,針腳雜亂,卻帶著母親指尖的溫度。
那是他小時候發燒,她整夜守著一針一線縫的。
哪怕現在,他閉上眼,還能聽見她輕輕喚他“宇兒”的聲音,溫柔得像春日田埂上的風。
“她喊我‘宇兒’的聲音,”他低聲說,聲音幾乎被風雪吞沒,“比任何符咒都真。”
可就是這聲音,正在一點點變弱。
他們抵達張家祖祠時,已是子時。
本該寂靜的祠堂,此刻卻被三重黃符封鎖。
符紙非金非紙,乃是用童男童女指尖血混合朱砂繪製,層層疊疊貼在門框、門檻、梁柱之上,符文扭曲如蛇,隱隱透出腐香。
香爐高聳,香火繚繞成霧,可那煙卻不升反墜,如黑蛇般纏繞地麵,竟無一絲暖意,反透出森森寒氣。
香婆子跪在祠外,枯瘦如柴,滿頭白發被風吹得淩亂。
她口中橫穿一枚銅針,針尾係著紅繩,隨風輕顫。
每晃一下,地麵便“啪”地滲出一滴血淚,像是大地在哭。
小折躲在石獅後,臉色慘白。
她顫抖著從袖中摸出一張往生紙——那是她用“寫魂血”折成的靈紙,能映照亡者名諱。
可此刻,紙上浮現的“張母”二字,正緩緩褪色,如同被無形之火焚燒,邊緣焦黑卷曲,字跡一點點消散。
“不……不對!”她猛地抬頭,聲音發抖,“魂在流失!他們不是在鎮邪,是在煉魂!用親人的執念,煉化魂魄做養料!”
青痕瞳孔驟縮,猛然望向祠堂正中那尊香案。
案上九柱長香,香頭不燃火,卻泛著詭異的青光,香灰堆成小山,卻始終不落。
她指尖輕點虛空,一道符意浮現,隨即炸裂。
“是‘九重香煞陣’!”她聲音冷得像冰,“以血脈親情為引,每斷一段情緣,便凝一重煞氣。他們要用你娘的骨血,養‘偽神胎’——那東西一旦成形,便能吞噬陰陽界限,讓萬鬼持香入輪回,徹底顛覆地府秩序!”
張宇站在祠前,雪落在肩頭,卻感覺不到冷。
他隻覺胸口有一團火在燒,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顫。
父親死前胸口嵌著半枚渡厄符,母親失蹤前最後一句話是“彆回村”……原來這一切,都是局。
一個用親情做餌,用血脈做祭的千年殺局。
而他,是最後的守墓人。
阿黃突然低吼,鼻尖觸地,九隻靈犬殘魂齊齊浮現,環繞香案,齊齊指向案下。
“哥,地底有九道香線,”它聲音沙啞,“纏著娘的命。每一根,都連著一個死過的人——是咱們張家的先祖!他們在被抽魂祭陣!”
張宇緩緩閉眼。
風雪中,他仿佛聽見母親在哭,聽見父親在田裡哼著老調,聽見妹妹在灶台邊喊“哥,飯好了”。
他睜開眼時,眸中已無怒,無懼,隻有一片死寂的清明。
他從懷中取出一頂破草帽。
帽簷早已朽爛,稻草泛黃,邊緣還沾著乾涸的田泥。
那是父親生前插秧時戴的,後來被他偷偷藏進書包,當作護身符。
村裡人都笑他傻,可他知道,這世上最厲害的法器,從來不是什麼飛劍符籙,而是親人留下的、帶著體溫的東西。
他一步步走向香案。
香婆子猛地抬頭,銅針顫動,血淚成線。
小折屏住呼吸。
阿黃伏地低吼。
青痕輕聲呢喃:“你要做什麼……?”
張宇沒有回答。
他將草帽輕輕放在香案前,指尖一縷心火燃起,幽藍如魂,緩緩觸向帽簷。
刹那間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