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門關前,風如刀割。
朽木舟撞上無形屏障,船身劇震,仿佛被千鈞之力壓得寸寸開裂。
桅杆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,那根由沉香女魂魄所煉的黑檀主桅,竟開始滲出暗紅血珠,一滴一滴,墜入幽河,蕩開圈圈猩紅漣漪。
就在這死寂刹那,一縷青煙自桅頂嫋嫋升起,凝成女子輪廓。
她穿褪色藍布衫,發髻鬆散,身形如霧,卻帶著一股熟悉的泥土與稻香氣息——是沉香女,卻又不全是。
她的眼中沒有哀怨,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悲憫。
她抬手,指尖輕撫船體裂縫。
那一瞬,焦黑木紋竟泛起微溫,像被春陽曬過的老屋梁。
“……你田裡的骨灰……在哭。”她的聲音飄忽,卻字字鑽心,“它們不想沉……想上岸。”
張宇心頭猛地一震,下意識抱緊懷中那捧血稻——稻穗泛著詭異暗紅,根須纏繞著細碎骨屑,是爺爺臨終前親手交給他,說“種下去,張家才不會斷根”。
可此刻,沉香女的目光死死鎖住那捧稻,瞳孔驟縮。
“那是‘香骨種’。”她聲音顫抖,“七代親骨所養,本為鎮封陰脈,護你張家祖墳安寧。可現在……它成了‘渡魂引’!”
張宇呼吸一滯。
“你爺爺的執念……太重了。”沉香女緩緩抬手,指向血稻,“他不甘心隻做一捧灰,他要借你之手,重返陽間——不是為團圓,是為……掀棺!”
話音未落,船底忽地一顫。
符靈·青痕猛然睜眼,手中殘卷無風自動,一道符光自卷軸飛出,直射船板縫隙。
藍光如水漫開,映出令人窒息的一幕——
縫隙中,竟滲出黑土。
那土細膩如墨,帶著腐香與稻根氣息,與張家香骨田的土壤,一模一樣!
“這船……”青痕臉色慘白,聲音發抖,“不隻是道袍所化……還融了你張家七代骨灰!你爺爺……早算到你會走這條路。他把自己的魂,埋進了渡舟!”
張宇如遭雷擊,整個人僵在原地。
難怪這舟能破陰河、闖鬼陣;難怪它每行一裡,船身便多一道裂痕,卻始終不散;難怪瘋道人留下的符痕能在危急時刻助舟破障……
原來,它本就是一條“骨舟”——以七代先人魂灰為骨,以祖田黑土為肉,以血脈執念為火,煉成的逆命之舟!
“嗚……”阿黃突然低嗚,伏地顫抖,犬瞳映出無數虛影——那是田埂上,一個個佝僂身影,跪在秧田邊,雙手捧土,將骨灰一捧捧埋進泥裡。
他們的嘴在動,無聲,卻仿佛齊聲低語:“我們不是樁……是人……”
與此同時,千裡之外,山村夜雨如注。
張小禾猛地從床上驚醒,冷汗浸透睡衣。
她睜眼刹那,窗外雷光一閃——她看見了。
父親的秧田,正在翻湧!
稻苗無風自動,根須如蛇般纏繞著骨屑,緩緩爬向村口那口早已封死的香骨井。
井口青苔剝落,露出底下壓著的一塊舊青磚。
阿黃狂吠衝出屋外,瘋了一樣刨著磚邊泥土。
不多時,一張泛黃血書被叼出——
“你爺說,骨入田,魂入河,若後人渡河,必帶我們回家。”
血字歪斜,卻力透紙背。
張小禾顫抖著折紙為鏡,指尖凝血,點在紙麵。
鏡中光影晃動,浮現爺爺虛影——他跪在井口,額頭抵地,口型無聲,卻清晰可辨:
“……讓宇兒知道……我們不是樁……是人……”
她淚如雨下,死死攥住紙鏡:“哥……你聽見了嗎?他們想回家……”
陰河之上,朽木舟劇烈震顫,仿佛感應到陽間異動。
小折默默從懷中取出一隻紙牛,通體素白,四蹄沾泥。
她輕輕將它放入船艙,低語:“帶路吧。”
紙牛落地刹那,雙目竟滲出兩行血淚。
它緩緩邁步,蹄下踏出七道印記——與香骨田中那道祖傳犁溝,嚴絲合縫!
張宇低頭,看著懷中血稻,又望向那道金光垂落的鬼門。
續命司近在咫尺,母親的殘魂就在門後,可耳邊回蕩的,卻是爺爺的執念、七代的哭聲、田裡的泥土在呼喚。
他緩緩跪在船頭,將血稻輕輕貼在船板裂縫上。
黑土滲出,稻根微顫,仿佛認祖歸宗。
風停了,河靜了,連鬼門金光都黯淡了一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