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雪如刀,割在臉上生疼。
張宇的腳步終於踏上了引魂長廊的最後一階——那由香骨土與血火凝成的台階在他腳下微微震顫,仿佛承載著七代張家人的魂魄重量。
前方,昆侖墟的雪原無邊無際,風卷著冰晶呼嘯而過,中央那座巨大的青銅輪盤靜靜矗立,像一口倒懸的天井,吞噬光明,吐納死寂。
轉生輪。
表麵刻滿“清淨歸一”的符文,金光流轉,莊嚴肅穆,仿佛能滌儘塵世罪業,引魂超脫輪回。
可越是靠近,越能看清那輪軸深處的詭異——無數細小的骨手糾纏蠕動,如活藤攀援,彼此交疊搏動,竟似一顆被封印在青銅之心的跳動心臟。
張宇心頭一沉。
就在這時,腳下泥土忽然鬆動。
他低頭,一抹焦黑的布角從積雪中露出,邊緣已經炭化,像是被烈火燎過又凍在冰裡多年。
他蹲下身,手指輕輕拂去雪屑——那是一截鞋墊的殘片,粗布針腳歪斜,隻繡了一半的“平”字,後麵那個“安”字再也找不到蹤跡。
是他娘的。
記憶瞬間翻湧。
山村灶台邊,昏黃油燈下,母親坐在小板凳上納鞋底,嘴裡念叨:“宇娃子腳大,得多墊兩層……天冷了,得暖和。”她總是把最軟的棉花塞進鞋墊,一針一線,縫進去的不是布,是舍不得孩子凍著的一顆心。
可後來,她在井底被“清淨歸一”符咒鎖住神智,嘴角掛著詭異的微笑,嘴裡反複呢喃:“清淨了……歸一了……好安……好安……”
張宇的手指猛地攥緊那塊殘布,指節發白。
係統突然在他識海中劇烈震顫,前所未有的波動如雷炸響:
【檢測到‘執念殘線’——來源:至親未竟之願,情感錨點未斷。】
【可激活‘逆寫·念網’序列——條件滿足:以未完成之物為引,以血脈共鳴為基,以心火燃契為鑰。】
【警告:此術逆天而行,一旦啟動,將撕裂‘正統符咒’的因果鏈,引發道門天律反噬。】
張宇沒說話,隻是將那塊殘布緊緊貼在胸口,隔著衣料,仿佛還能感受到母親掌心的溫度。
青痕飄然上前,手中殘卷微光閃動,一道淡青色符文緩緩成形,輕飄飄地飛向轉生輪。
符光觸及輪麵,瞬間折射出一片令人窒息的景象——
輪內,並非輪回通道。
而是無數魂魄如蠶繭般懸掛在符脈之間,通體透明,麵容平靜,嘴角含笑,眼神卻空洞得可怕。
他們不掙紮,不哭喊,像被精心喂養的牲畜,靜靜掛在那片詭異的“清淨”光網中。
而最靠近輪心的一具魂體,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衫,手裡還捏著半根繡花針——正是他娘。
青痕聲音發顫:“這不是輪回……是養殖。他們把‘思念’當肥料,用‘遺忘’作柵欄。每一個被‘清淨歸一’渡化的魂魄,都在為這轉生輪供能……他們的痛苦、執念、愛恨,全被煉成了‘道果’。”
小折咬著嘴唇,指尖迅速翻折,一隻紙鳥在她手中成形,輕盈展翅,飛向轉生輪。
可就在觸碰到輪麵的刹那——
紙鳥雙目驟然滲出血珠,翅膀扭曲燃燒,落地化為灰燼,唯有一行焦黑字跡浮現雪地:
彆信笑。
張宇瞳孔一縮。
那笑……是假的。
是被植入的“安寧”,是被抹去記憶後的空殼微笑。
母親不是解脫了,是被圈養了,成了這“慈悲天師”所謂“渡世大業”的養料。
“所以……你們說的歸一,就是讓人變成不會哭、不會痛、不會想家的傀儡?”張宇聲音低啞,卻字字如釘。
話音未落,轉生輪後,一道身影緩緩走出。
燈官。
瓷麵無表情,琉璃燈在他手中忽明忽暗,燈芯跳動如心跳。
他站在輪影之下,聲音平靜得像在講述天氣:
“第七代,你爺爺點燈,照亮黃泉路;你爹犁地,犁出引魂廊;你娘……隻想讓你吃飽穿暖。”他頓了頓,燈焰微閃,“可人間苦,黃泉更苦,不如歸一。無痛,無念,無悲,無喜——這才是真正的解脫。”
隨著他話音落下,三十六道黑影自幽霧中踏出。
張宇渾身一僵。
那是曾與他共闖血符詔獄的道子兄弟!
他們曾並肩斬鬼將、破陰陣,有人為他擋過厲鬼穿心,有人替他引開冥火追魂。
可如今,人人麵纏繃帶,心口嵌著半塊灰黑色晶體——無痛石。
他們眼神空洞,腳步整齊,像一具具被提線操控的木偶。
玄明踉蹌後退一步,聲音發抖:“他們……也被洗了?他們的記憶呢?他們的痛覺呢?”
燈官輕輕搖頭:“痛是執念,憶是枷鎖。斬斷七情,方得清淨。你們這些守墓人,守的從來不是墳,是輪回的秩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