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侖雪暴停了,風雪凝滯在半空,仿佛天地也在屏息。
張宇的意識正墜入一片無邊的記憶洪流。
他不再奔跑,不再逃避,而是緩緩行走在這條由無數“自己”拚接而成的人生長河中。
每一步踏下,腳下便浮現出一幀幀被塵封的舊影——
七歲那年,他在山中采藥,被毒蛇咬中腳踝,劇痛如刀割筋骨。
他蜷縮在草堆裡,滿臉泥水,哭著喊“娘親”,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。
遠處雷聲滾滾,暴雨將至,沒人來救他。
那一刻,他以為自己會死。
十二歲,夏夜悶熱,他偷偷爬上鄰家院牆,想瞧一眼那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換衣服。
結果被父親拎著褲腰帶從牆頭拽下來,一頓皮帶抽得滿院亂竄。
屁股火辣辣地疼,可更疼的是父親那一句:“張宇,做人要守規矩!咱家窮,但不能丟人!”
十五歲,他夢見自己禦劍飛升,腳踏九霄,萬鬼俯首。
可剛要破境,瘋道人突然潑來一盆冷水,罵道:“癡兒!道不在天上,在泥裡!”他驚醒時渾身濕透,窗外雞鳴破曉,夢碎一地。
這些記憶,曾被“修正”,被“抹去”,被定義為“不完美”“不該存在”。
慈悲天師灌輸給他的“繼承者模板”裡,隻有冷靜、無情、純粹的道心,沒有羞恥,沒有軟弱,沒有哭喊娘親的狼狽。
可現在,它們回來了。
帶著痛,帶著臊,帶著最真實的人味。
張宇伸出手,輕輕撫摸那些記憶的邊界。
指尖觸到的不是畫麵,而是溫度,是心跳,是當年那個小小的自己顫抖的呼吸。
“你們……”他聲音低啞,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,“都是我。”
轟——!
記憶長河猛然翻湧,一道無形波紋自他腳下擴散,震碎了所有虛假的秩序。
那些曾被強行剝離的片段,此刻如潮水般回流,衝刷著他殘缺的靈魂。
與此同時,昆侖墟外。
青痕盤坐冰麵,一襲素衣如紙,雙目緊閉。
她手中握著一截香骨土,指尖劃破,血珠滾落,在冰上勾勒出複雜的紋路——“引陽圖”。
“符靈無親……”她低聲呢喃,聲音輕得像風,“可張宇給我起的名字,是‘青痕’。”
那是他第一次用燒火棍在牆上畫符,隨手寫下兩個字,笑著說:“你有靈了,得有個名字。”
從那天起,她不再是無名符紙,她是青痕。
她咬牙,將殘卷的符骨一節節折斷,投入陣中。
每斷一節,便有綠火燃起,幽幽如螢,卻照亮千裡之外——
山村灶台正冒炊煙,老婦掀開鍋蓋,熱氣騰騰;
都市高樓間霓虹閃爍,白領加班到深夜,外賣小哥穿梭街巷;
教室裡孩童齊聲朗讀課文,夫妻為瑣事爭吵又相擁,老人坐在門口咳嗽兩聲,孫子遞來熱水……
萬千燈火,萬家煙火,如潮水般湧入昆侖墟,灌入那座即將閉合的巨棺。
陣心處,小折跪地,十指翻飛。
她折出第一隻紙人——補丁衣衫,粗布圍裙,眼角有皺紋,手裡還攥著半塊紅薯。
那是張宇的娘親,李秀蘭。
再折一個老農,肩扛犁頭,褲腳卷到膝蓋,腳上沾滿黃泥。
那是張宇的爹,張大山。
百紙人成列,栩栩如生,仿佛隨時會開口喚一聲“娃”。
她咬破舌尖,一口精血噴出,灑在紙人群上。
“你們不是祭品!”她嘶喊,聲音撕裂風雪,“你們是證人!是他活過的證明!”
刹那間,百紙人雙目驟亮,泛起微弱卻堅定的光。
它們竟自行邁步,踏著冰麵,一步一步,走向那口鎮壓萬鬼的巨棺。
與此同時,哭靈獸仰天長嘯。
它曾是一塊普通板磚,被張宇點化,成了通靈之物。
它不懂大道,不懂輪回,它隻知道——主人痛,它就怒;主人哭,它就吼。
此刻,它感受到主人靈魂深處的撕裂與回歸,喉嚨裡噴出的不再是亡者遺言,而是百萬生靈臨終前對“家”的執念——
“我想再吃一口娘做的飯……”
“抱抱我兒子吧……”
“丫頭,爸爸對不起你……”
這些執念化作金色鎖鏈,自虛空浮現,纏繞巨棺,一圈又一圈,將那口象征“孤獨永恒”的棺槨,死死鎖住。
巨棺震動,發出沉悶的轟鳴。
棺內,慈悲天師的臉色終於變了。
他低頭看著自己空蕩的袖口,百具微型棺已儘數炸裂,化為灰燼。
他引以為傲的“輪回棺陣”,竟被一段段殘缺卻真實的人生記憶,生生撕開裂痕。
“凡俗執念……”他聲音低沉,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,“豈能亂道?”
他緩緩抬起手,衣袖翻卷,三十六枚鎮魂銅釘懸浮而出,釘尖泛著幽藍冷光,直指那百具前行的紙人。
隻需一揮袖,便可將這些“不合規矩”的存在,徹底抹去。
可就在這一刻——
這章沒有結束,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!
一聲鴉鳴,劃破死寂。
黑羽如雨,自昆侖雪峰深處振翅而來。
守墟鴉群,首次集體蘇醒。
它們不再盤旋觀望,而是如箭矢般俯衝而下,目標直指天師袖口殘存的銅釘!
為首那隻,喙尖染血,眼中竟有淚光。
它猛地啄下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