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雪停了,井口如一張巨口,幽深漆黑,九條鐵鏈自洞壁垂落,寒氣如刀,割得人臉生疼。
張宇站在井邊,呼吸凝成白霧,心火緩緩收回,眉心卻仍殘留著那一縷黑氣擦過的灼痛。
他低頭,看著手中微微震顫的竹劍——劍身已不再是那根鄉下插秧用的破竿,而是裹著層層鏽鐵,浮現出古老的斷刃圖騰,像是一道沉睡百年的烙印被喚醒。
稻穗意蘊在劍尖輕輕搖曳,仿佛有生命般呼吸著這口井的怨與悲。
“鐵娘子……”他喃喃。
井底,再無動靜,可他知道,那具被鐵鏈鎖住的屍骨,正靜靜地等在那裡,等了一個世紀。
守井鐵鬼立於身後,殘甲在風中輕響,像一場未儘的戰鼓。
他望著那深洞,眼神複雜,有痛,有愧,更有執。
“她不該等。”鐵鬼聲音低沉,如鐵錘砸在冷砧上,“張家男兒,當死於邊關,馬革裹屍,不當歸於灶台,更不該讓女人為我吊頸守墳。”
張宇猛地轉身,目光如電。
“那你為何不讓她走?”他冷笑,聲音不大,卻字字如釘,“是怕她看見——張家子孫都成了啞巴?”
話音落,七名村童齊齊一顫。
他們站在井邊,指尖原本已愈合的傷口,竟再次裂開,鮮血緩緩滲出,順著手指滴落在雪地上,宛如七朵盛開的紅梅。
他們嘴唇微動,似在掙紮,似在抵抗某種無形的束縛。
忽然,其中一人張口,聲音嘶啞如砂紙磨喉:“冷……娘……”
其餘六童渾身劇震,瞳孔驟縮,仿佛被什麼力量強行撕開了喉嚨。
他們開始顫抖,低語如潮水般湧出——
“冷……冷……”
“娘……我們想回家……”
“井底……有聲音……在哭……”
張宇心頭一震。
他早該想到——這些孩子不是天生啞巴,是被嚇破了魂!
從出生起,每夜子時,井底都會傳來女子絞頸的嗚咽,像風鈴,像鐵鏈,像一聲聲不肯斷的“等你回家”。
孩子們聽見了,魂魄被攝,言語被封,成了活在恐懼中的啞童。
而這一切,都是鐵鬼的“忠”造成的。
他要守張家武脈,封井斷靈,不讓後人練武,也不讓外人觸碰這口戰魂之井。
可他忘了,武脈不在劍,而在人心;不在殺伐,而在守護。
老鐵匠不知何時出現在村口,手中鐵錘重重砸在砧上,火星四濺。
“當年鐵鬼回魂,見村中無劍,孩童不練武,怒斥‘棄根’,遂封井鎖靈竅。”老鐵匠喘著粗氣,眼中泛紅,“他不知……孩子們不是不想說,是聽見了井底哭聲,嚇得失了魂!他們不是不練武,是連哭都不敢出聲!”
鐵鬼身軀一震,鐵甲嘩啦作響。
他低頭,看著自己殘破的鎧甲,看著那九道從井壁衝出又低頭行禮的兵影,忽然覺得可笑。
他守的,真的是“根”嗎?
還是……隻是自己的執念?
張宇不再看他,緩緩撕開衣襟。
寒風吹進胸膛,他從貼身內袋中取出一塊布——那是母親最後一針未收線的布鞋殘底,邊角還留著半截紅線。
布麵早已泛黃,針腳細密,是鄉下女人最普通的手藝,卻是他此生最重的牽掛。
他解下紅布條,輕輕握在手中。
那紅,像血,像火,像人間最樸素的牽絆。
“你們守的是劍。”他抬頭,目光掃過鐵鬼,掃過九兵殘影,掃過七名顫抖的孩童,“我守的是人。”
鐵鬼猛然抬頭,眼中精光爆閃。
“你懂什麼?武道不傳,血脈斷絕,何談守人?”
“那你告訴我,”張宇聲音平靜,“一個連哭都不敢哭的孩子,練了武,是為了殺人,還是為了繼續沉默?”
鐵鬼啞然。
風停了,雪不再落,井口靜得能聽見鐵鏈在地底輕輕摩擦的聲音。
劍影童悄然躍下,站在深洞邊緣,手中虛劍低垂,劍尖輕顫,似在哀鳴,又似在呼喚。
張宇緩步上前,走到井邊,俯身凝視那幽深洞口。
心火再度探出,這一次,他不再退縮。
心火如絲,緩緩下探,穿過層層寒氣,沿著鐵鏈向下延伸——
終於,觸到了儘頭。
那是一具枯骨,頸骨被九條鐵鏈死死纏繞,白發如麻,披散如網。
身上殘破嫁衣,繡著褪色的並蒂蓮,早已腐朽,卻仍能看出當年喜慶的痕跡。
她等的人,回來了。
可她已不是人。
張宇閉眼,腦海中浮現係統提示:
【檢測到高濃度執念怨魂——鐵娘子未登記)】
【身份關聯:守井鐵鬼亡妻,魂化井繩,百年自絞,隻為喚夫歸家】
【執念等級:鬼將巔峰,接近鬼王】
【警告:魂體與地脈鐵鏈共生,強行解鏈將引發井眼崩塌】
他睜開眼,沒有猶豫。
他將紅布條輕輕纏在手腕上,另一端,緩緩靠近那條最粗的鐵鏈。
“你說她不該等。”張宇低聲對鐵鬼說,“可你有沒有想過——她等的,從來不是你活著回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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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她等的,是你記得她。”
鐵鬼鐵甲劇震,眼中第一次浮現出裂痕。
張宇不再多言。
他俯身,將紅布條係上鐵鏈。
就在這刹那——
井底,傳來一聲極輕的嗚咽。
像是女子在哭。
又像是,繩索,開始緩緩絞緊。子時三刻,天地凝滯。
張宇順著那條冰冷鐵鏈滑入井底,風雪被隔絕在頭頂之上,仿佛墜入另一個世界——幽冥未開,陰氣卻已如潮水般湧來,刺骨寒意順著脊梁爬滿全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