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雪停了七日。
張宇仍坐在原地,像一尊被時間遺忘的泥胎塑像。
眉梢凝著霜,發絲結冰,草帽邊緣垂下的破布條紋絲不動,仿佛連呼吸都已與天地同步。
可在他胸口,那顆“靈骸之心”卻始終在跳——不急不緩,一下,又一下,如同老農春耕時扶著犁鏵,一步一印,深耕黑土。
歸藏蛇盤踞心口,蛇身微縮,每跳一次,便吐出一縷黑氣。
那黑氣極細,如霧如絲,落進板磚幻化的田壟裡,竟像春雨入土,無聲滲透。
田中泥土開始微微起伏,裂縫間滲出淡淡的金光,像是地下埋著即將破殼的太陽。
突然,一陣輕哼響起。
“小燕子,穿花衣,年年春天來這裡……”
聲音沙啞卻輕快,帶著幾分孩童般的天真。
張宇眼皮一顫,緩緩睜開。
田中央,那件瘋道人留下的破舊道袍正隨風輕輕擺動,補丁摞補丁的袖口晃了晃,一隻布鞋從袍角滑出,鞋尖朝天,鞋底朝外。
而就在那隻布鞋裡,一朵金邊小花正悄然綻放,花瓣薄如蟬翼,泛著琉璃般的光澤,隨哼唱微微顫動。
張宇怔住。
不是幻覺。
瘋道人沒死。
他的“形”已散,可“念”未滅,竟在這片由點化之力構築的靈骸田中,借俗念重生。
係統終於發聲,冰冷機械音中竟帶了一絲波動:
【檢測到‘靈骸生態’初成——可反哺宿主情緒穩定性。】
張宇低頭,手指輕輕撫過心口,觸感溫熱,像摸著剛翻過的土地。
“原來……這不是空間。”他喃喃,聲音低得幾乎被風吞沒,“是口活棺。”
話音未落,那口九幽棺——依舊靜臥雪中,棺麵刻滿“殺了我,下一個就是你”的瘋言——突然傳出一聲輕笑。
不是從正麵,而是從背後。
緊接著,一個聲音響起,清明如泉,再無半分瘋癲:
“你懂了?”
是棺語者。
“‘守墓人’不是守墳的。”那聲音緩緩流淌,字字如鐘,“是守‘未死之魂’的。”
張宇猛地抬頭,目光如電射向九幽棺。
“初代天師以為,封印能永固,隻要把執念鎮住,災劫就永不複蘇。”棺語者輕歎,“可他們錯了。情感能腐,執念能活,唯有‘俗念’——吃飯、穿衣、哼小調、穿布鞋——才能養住將熄之魂。”
他頓了頓,聲音忽沉:
“你二舅,要燃萬鬼燈海。”
張宇瞳孔一縮。
“不是為複活死者。”棺語者冷笑,“是為……讓所有活人,變成燈油。”
雪穀驟然死寂。
連風都停了。
張宇腦中轟然炸開——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線索,此刻如斷骨重接,哢哢歸位。
二舅在龍虎山閉關三年,出關後第一件事,便是主持“萬鬼歸燈大典”,宣稱要“渡儘幽冥孤魂,重開人間清明”。
各大道門紛紛響應,百姓焚香叩拜,稱其“慈悲無量”。
可若……那燈海所燃,並非香火,而是活人精魄呢?
他忽然想起小時候,母親牽著他去祠堂上香。
族譜上,二舅的名字被紅筆圈起,旁邊批注三字:“燃命者”。
當時他不懂。
現在懂了。
燈是神道,供奉的是“秩序”;火是人間,燒的是“性命”。
若以萬民之火,祭一己之神道……那便不是渡世,是吞世。
“彆信燈,信火。”
母親的布鞋!
張宇猛然起身,靈骸之心驟然加速,歸藏蛇瞬間化作一道龍影,繞體一周,鱗光閃爍,嘶鳴如雷。
他伸手探入靈骸空間,指尖觸到那雙洗得發白的布鞋——母親親手縫的,針腳歪斜,卻結實溫暖。
他取出鞋,翻過鞋底。
一行小字赫然浮現,墨跡如新,像是剛剛寫下:
字跡稚拙,卻是母親的手筆。
張宇心頭劇震,五指攥緊,骨節發白。
他終於明白,二舅為何要動他的牌位——那不是尋親,不是認祖歸宗,而是要借他這“第七代守墓人”的命格,點燃最後一盞“心燈”。
而他的靈骸空間,根本不是容器,是燃料池,是那萬鬼燈海的“燈芯”。
“師父……”他低頭看向田中那雙哼著歌的布鞋,聲音沙啞,“我得走了。”
他彎腰,伸手去取那塊最初的板磚——曾砸過黃皮子、鎮過水鬼、點化過拖拉機的那塊。
磚身斑駁,裂痕如脈,卻隱隱有靈光流轉。
他欲將磚收回體內,納入靈骸核心。
就在指尖觸磚刹那——
歸藏蛇突然昂首,龍影一閃,竟主動鑽入磚縫之中!
蛇身纏繞磚體,劇烈震顫,隨即張口,吐出一物。
那是一粒米。
黑色,極小,表麵布滿細密紋路,像是一整座山嶽的縮影。
係統瞬間響起,前所未有的凝重:
【檢測到‘歸藏種’——可孕育點化物本源。】風雪早已停歇,山穀靜得能聽見心跳落地的聲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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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宇指尖懸在板磚上方,卻遲遲未收。
那枚黑色米粒靜靜躺在磚麵,紋路如山川溝壑,竟似有微弱脈動,仿佛一顆沉睡的心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