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橋橫貫陰陽,金紅烈焰如龍騰九霄,將整片荒原照得通明。
千魂踏火而行,虛影疊影,腳步輕卻堅定,一如當年母親背著柴火從山外歸來時的模樣。
張宇立於橋頭,衣袍獵獵,眼中倒映著那條貫通兩界的魂道支脈,心中卻無半分喜悅。
因為他知道——真正的劫數,才剛剛睜開眼。
不過半炷香的工夫,天地驟變。
原本穩固的黃泉支流忽然劇烈震顫,橋麵裂出蛛網般的縫隙,幽黑如墨的陰霧自裂縫中倒灌而出,順著泥土滲入陽間。
村中老井“咕咚”作響,井水沸騰翻滾,浮起大片腐爛紙錢,腥臭撲鼻;家家戶戶灶台無火自燃,鍋碗瓢盆震顫不止,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手在撕扯人間秩序。
歸藏童跪在靈骸田中,雙手深深插入焦土,新生的稻穗在觸碰地脈的瞬間儘數枯黑,化作灰燼飄散。
他仰起頭,聲音空靈而悲愴:“橋通了……但地脈在哭。陰陽失衡,黃泉裂了。”
張宇瞳孔一縮,疾步衝向橋心。
母親生辰殘碑雖已歸位,碑麵字跡清晰如昨,可碑底卻滲出細密墨痕,如活物般緩緩蔓延,像極了被毒根侵蝕的樹皮。
這不是普通的陰氣侵蝕。
這是“家”的斷絕。
他閉目沉識,靈骸空間內,微縮山村百魂盤坐於夢土之上,雙手齊齊撫向橋基,魂力流轉如河,竟奇跡般延緩了裂縫擴張。
可那裂痕仍在寸寸加深,仿佛整個輪回的根基都在崩塌。
“需‘家物’為引,以‘日常’鎮亂。”歸藏童掐指推演,聲音微弱卻篤定,“此裂非厲鬼所開,非邪術所鑿,乃人心遺忘所致。三十年煙火不熄,百味人情未斷,方能錨定陰陽。”
張宇心頭猛地一震。
母親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,忽然在耳邊炸響——
“壇子裡的醃菜,記得吃。”
那一瞬,記憶如潮水湧來。
老屋地窖裡,那隻青陶壇子靜靜蹲在角落,壇身布滿歲月裂紋,封泥乾裂,卻從未有人舍得打開。
母親每年秋末醃菜,總說“留著冬天配粥”,可冬天來了又走,她再也沒能喝上一口熱粥。
他猛地睜眼,轉身狂奔。
荒原風烈,吹得衣袍獵獵作響,可他心中隻有一念:趕在黃泉徹底崩塌前,帶回那壇醃菜。
老屋早已破敗,木門半塌,屋內蛛網密布。
他一腳踹開地窖門,順著腐朽木梯躍下。
地窖陰冷潮濕,唯有那壇子還穩穩立在角落,仿佛三十年光陰從未流逝。
他顫抖著手掀開封泥。
“嗤——”
一聲輕響,酸香撲鼻而來,竟不刺鼻,反而帶著一種久違的暖意。
壇底竟存著一汪琥珀色汁液,在昏暗中泛著微光,宛如凝固的夕陽。
更詭異的是,那汁液輕輕蕩漾,竟映出母親攪菜的身影——她低頭笑著,嘴裡還哼著不知名的小調。
張宇眼眶驟熱。
就在這時,心影鴉自外撲入,黑羽帶風,爪中緊握一片老槐葉。
葉脈紋路竟與壇身裂痕完全重合,仿佛冥冥中自有牽引。
“此壇承三十年煙火,養百味人情。”歸藏童不知何時已立於身後,聲音縹緲如霧,“可作‘家之錨’,鎮黃泉裂隙。”
張宇抱起壇子,轉身衝出地窖。
荒原之上,火橋已開始崩塌,裂縫如蛛網蔓延,陰霧翻湧如潮。
橋心殘碑劇烈震顫,墨痕幾乎爬滿整座碑體。
歸藏童低語:“倒汁入裂,以壇鎮心,但……一旦開始,便不能再停。若中途斷裂,反噬將吞噬你所有靈骸記憶。”
張宇站在橋頭,望著那條母親曾走過的歸村小路,火光映照下,仿佛她還在等他回家吃飯。
他深吸一口氣,邁步而上。
每一步落下,橋麵都在顫抖,裂縫中伸出無數虛幻的手,抓向他的腳踝。
他咬牙前行,靈骸之力護體,魂力外放如盾,硬生生撕開陰霧通道。
終於,他站在了殘碑前。
壇口微傾,那一汪琥珀色的醃菜汁緩緩流出,滴落在碑底裂縫之上。
“滋——”
一聲輕響,如水入烈火,汁液竟在裂縫中燃燒起來,化作淡金色的光紋,順著墨痕迅速蔓延。
那些倒灌的陰霧仿佛遇到天敵,發出淒厲尖嘯,節節後退。
壇身裂紋與槐葉紋路共鳴,心影鴉振翅高飛,灑下點點光塵,如星雨墜落橋麵。
整座火橋開始震顫,不是崩塌,而是……重塑。
裂縫緩緩收攏,殘碑上的字跡愈發清晰,甚至多出一行小字:“吾兒平安,灶火常明。”
張宇雙膝微顫,幾乎跪下。
可就在這時,靈骸空間猛然一震。
百魂齊睜眼,齊聲低語:“家……回來了。”
而橋麵最深處,那絲倒流的黑霧,竟在壇汁光芒下緩緩凝結,化作一隻模糊的手印,按在了碑底。
張宇猛地抬頭,望向荒原儘頭。
風未止,火未熄。
而在那片翻湧的陰霧邊緣,一道佝僂身影正以骨錘釘樁,加固火橋邊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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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他到來,那人隻低吼一聲——
“快。”火橋未熄,風卻靜了。
張宇站在殘碑之前,懷中抱著那隻青陶壇子,指尖仍殘留著琥珀色汁液的溫潤。
那不是普通的醃菜汁,而是三十年灶火不滅、百味人情未斷的凝結——是“家”的執念本身。
它此刻靜靜躺在橋心,像一顆沉睡的心臟,緩緩搏動著人間最後的暖意。
係統微鳴,聲如低語,卻如驚雷貫耳:
“檢測到高濃度‘日常執念’,啟動——家壤封陣!”
刹那間,壇中殘餘的汁液化作一縷淡金色霧氣,嫋嫋升騰,如炊煙般纏繞碑體。
那霧氣並不散去,反而向下滲透,鑽入裂縫深處。
緊接著,裂痕中湧出無數虛影——
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蹲在灶前,眼巴巴望著鍋裡翻滾的粥,手裡攥著半塊冷饅頭;
一位老農坐在門檻上,眯眼曬著秋收的穀子,嘴裡哼著走調的山歌;
一對夫妻在昏黃燈下爭執,女人摔了碗,男人默默蹲下,一片片撿起碎片,又悄悄添了一碗飯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