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間裡,那令人骨髓都凍結的陰寒與粘稠如實質的鬼氣,退潮般迅速消散,隻餘寂靜。
林念安,那個曾充滿鬼氣的嬰靈,此刻隻剩下一個極其淡薄、邊緣微微發亮的輪廓。
臉上所有扭曲的黑氣漩渦都消失了,顯露出一個純淨的、帶著嬰兒般懵懂、滿足和好奇的靈體本質。
她懸浮在離地毯幾寸的空氣中,靠著自己母親的懷裡,小小的身體近乎透明。
陳薇跪坐在地,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,但她的心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壓著,痛得一抽一抽的。
即使沒有了陸離的鬼發遮眼,她還是能無比清晰地“感知”到了那個存在。
她的女兒,她的骨血,就在眼前。
“念安…”陳薇的聲音破碎得隻剩下氣音,她顫抖著伸出雙手,而是小心翼翼地虛懷向那個小小的光影,仿佛怕驚擾了這脆弱的奇跡。
那淡薄的光影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呼喚,微微動了動。
小小的、模糊的“臉”轉向陳薇的方向。沒有五官,但陳薇和林國棟,甚至靠著牆壁勉強支撐的陸離,都清晰地“感覺”到了一種好奇的、依戀的注視。
緊接著,一聲極其微弱、卻清晰無比的咿呀聲,如同初生嬰兒最本真的呢喃,在寂靜的房間裡響起。
“咿…呀…”
這聲音沒有絲毫怨氣,隻有純粹的、屬於嬰兒的柔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。
‘媽媽,你終於抱我了。’
它像一根最細的針,精準地刺穿了陳薇最後的心防。
壓抑了七年的悲痛、愧疚、思念如同開閘的洪水,伴隨著無法抑製的嗚咽徹底爆發。她捂住了嘴,身體劇烈地顫抖,淚水決堤般湧出。
“媽媽在這裡,念安…媽媽在的…”她泣不成聲,虛捧的手掌微微合攏,仿佛想將那咿呀聲和那小小的光影都攏在手心:“對不起…對不起,讓你一個人…孤單了那麼久,那麼冷…那麼黑…”
林念安的靈體又發出幾聲細微的“咿…呀…”,那意念的波動傳遞出一種奇異的平靜和滿足。
小小的光影微微轉動,好奇地“望”向抱著玲玲、同樣淚流滿麵的林國棟。那目光停留了片刻,帶著一絲懵懂的探究,仿佛在辨認這個高大的、讓她感覺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人。
最後,那純淨的意念波動轉向了林國棟懷中依舊昏睡、但小臉已恢複紅潤安寧的玲玲。
光影似乎輕輕“歪”了一下“頭”,一種純然的好奇和一點點屬於幼童的“觀察”傳遞出來。
沒有嫉妒,沒有怨恨,隻有一種仿佛看到另一個“自己”或新奇玩具般的懵懂感。
陸離背靠著冰冷的牆壁,渾身被冷汗浸透,頭痛欲裂,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透支的肺腑。
他灰色的陰陽眼清晰地捕捉著這無聲的告彆。
林念安身上的鬼氣純淨得如同初雪,在母親的愛語和這咿呀的告彆中,散發出一種即將圓滿的、溫暖的光暈。
她越來越淡,越來越透明,像一幅正在褪色的水彩畫。
心願已償,執念已消。陸離心中了然。
這鬼嬰所求的,從來不是對母親的憤恨,僅僅是這遲來的、真實的擁抱與承認,一個被母親呼喚的名字。
時辰…到了。陸離心中默念,灰色的眼睛傳出一股強烈的使命感,它幾乎壓過了身體體力的極限。
他瞥了一眼自己那裂屏手機——548。
天際的金紅已壓倒了灰白,涼意的晨光,輕輕探入厚重的窗簾縫隙,在林家主臥的地毯上劃開一道朦朧的界限。
他強忍著幾乎要炸裂的頭痛和身體的虛脫感,每一個字都像從沉重的磨盤下艱難擠出,聲音嘶啞微弱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:
“陳居士,陰陽有序,塵歸塵,土歸土…念安小居士她…心願已足。也該走了…讓她安心上路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