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節碎刃·殘響
執劍人粒子體炸開的刹那,祭天台的風都成了碎的。
味覺碎片像無數斷刃,在紅岸日下閃著寒芒。蘇木哲眯眼,看見碎片裡藏著的畫麵——有人捏著鼻子灌下苦藥,藥汁順著嘴角淌,眉頭擰成了疙瘩,病愈後喝米粥時,那口甜卻比蜜還稠;有漁翁對著腥臭的海菜啐了口,饑荒年卻把它熬成湯,喝得一滴不剩,碗底的鮮氣能粘住蒼蠅。
這些畫麵邊緣,都裹著層淡淡的苦,像刀鞘上的鏽,看著礙眼,卻護著刃的鋒。
“你們贏不了。”最後一縷粒子在半空拚出字,筆畫抖得像風中的蛛網。那字剛成形,就被九鼎的轟鳴震散,化作更細的粉,落進鼎下的裂縫裡,像埋了顆永不發芽的種子。
湯王收劍。玄鐵劍入鞘的聲響,比寺廟的鐘還沉,震得祭天台的石板縫裡滲出細沙。他劍穗上的銅鈴沒響,許是剛才的“四象味域”震壞了機括,倒顯出幾分死寂的肅殺。“我們等著。”他的聲音不高,卻像往油鍋裡潑了瓢冷水,“隻要人還會說‘不’,你們的‘完美’,就是塊捂不熱的鐵。”
九鼎還在吼,東夷海水拍打著鼎壁,西岐火焰舔著鼎沿,南蠻瘴氣在鼎口盤旋,北狄寒風繞著鼎足打轉。四種滋味擰成的氣旋,在半空畫出個巨大的漩渦,把紅岸日的光都攪得歪歪扭扭。
蘇木哲走到中央鼎邊,看伊尹彎腰,用青銅勺舀起殘留的味覺碎片。那碎片沾在勺上,像凝結的血,泛著詭異的虹光。伊尹的手穩得很,指尖在勺柄上敲了三下,節奏和鼎鳴的重音分毫不差——那是《商書》裡記載的“調鼎訣”,三千年了,每個音節都還帶著青銅的冷。
“加進洪荒酒裡,能鎮住這股邪性。”伊尹頭也不抬,白褂下擺掃過鼎足的饕餮紋,熒光粉末蹭上去,像給凶獸描了道金邊。陶甕裡的洪荒酒還在冒泡,酒液是深褐色的,像淬了藥的箭,晃一下,能看見甕底沉著的百草渣,那是伊尹用七十種毒草熬的底。
碎片入酒的瞬間,陶甕突然炸出層白霧。不是蒸汽,是無數細小的味覺粒子,在空中凝成個微型的鼎,鼎裡煮著的,竟是蘇木哲六歲時掉在地上的半塊麥芽糖——沾著灰,卻甜得能粘住牙,當年他哭著要撿,被母親拍了手背,那點疼,此刻竟跟著酒香漫了出來。
“嘗嘗。”伊尹遞過陶碗,碗沿有個豁口,是被牙齒啃的,邊緣還留著淡淡的牙印,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人留下的。
蘇木哲接碗的手頓了頓。酒液在碗裡晃,苦、辣、酸、甜、鹹五種味道在裡麵打拳,苦的像黃連根,辣的像燒紅的鐵,酸的像未熟的梅,甜的像偷摘的蜜,鹹的像汗水漬。五種味纏成一團,卻沒混在一起,各自的棱角都還在,像五把交纏的刀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誰也滅不了誰。
他仰頭飲儘。
酒液入喉的刹那,五種味道突然炸開,順著喉嚨往下衝,五臟六腑都像被翻了個個。苦的往肺裡鑽,辣的往胃裡燒,酸的往肝裡滲,甜的往心裡裹,鹹的往血裡溶。最後在丹田處彙攏,竟釀出股從未有過的厚味,像鈍刀割肉,疼,卻透著股子韌勁兒,從骨頭縫裡往外冒。
腰間的青銅鑰匙突然顫了。
那震顫不是抖,是搏動,像有顆心臟在裡麵跳。鑰匙是玄鐵鑄的,上麵的饕餮紋突然亮了,紋路裡滲出淡金色的光,和九鼎的轟鳴撞在一起,發出“嗡嗡”的響,像兩把頻率相同的劍,在互相呼應。
蘇木哲按住鑰匙,指尖傳來的搏動越來越急,像要破體而出。他低頭,看見鑰匙上的饕餮眼,竟映出了祭天台外的景象——商民們正圍著鼎,用青銅勺舀著鼎裡的殘液,有人喝得齜牙咧嘴,有人嗆得直咳嗽,卻沒人放下勺,每個人的臉上,都泛著點不正常的紅,像剛飲過血。
“這才是人的味。”伊尹望著那景象,白褂上的熒光粉末落了一地,像撒了把碎星,“有苦有甜,有痛有暖,才叫活著。”
第二節食堂·殘味
再次睜眼時,紅岸日的光變成了食堂的燈。
白熾燈吊在頭頂,晃悠悠的,像懸著的刀。空氣裡飄著的,不是鼎鳴的腥,是飯菜的香——蒸米飯的甜,炒青菜的鮮,還有隔壁窗口飄來的紅燒肉香,混著點油煙的嗆,真實得讓人心頭發緊。
蘇木哲麵前擺著兩碗東西。
甜豆花顫巍巍的,嫩得像剛出生的芽,上麵撒著的桂花,香得有點膩;鹹豆漿冒著熱氣,鹵料的鮮混著豆腥,像剛從井裡提上來的水,帶著點土味。兩碗東西挨在一起,甜的甜得純粹,鹹的鹹得直接,像兩條永不相交的河。
“試試混合味?”同桌湊過來,手裡拿著個豁口的搪瓷碗,和剛才伊尹遞的那隻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,“隔壁班老王試過,說完美得很,跟書上寫的‘恒常羹’似的,喝一口,能把這輩子的甜鹹都忘了。”
蘇木哲笑了。笑聲裡帶著點酒氣,還有點沒散儘的苦。他搖了搖頭,伸手端起鹹豆漿。碗底沉著點豆渣,喝的時候得攪一攪,那點粗糲感,像小時候在鄉下踩過的麥茬地,硌腳,卻踏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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豆漿入喉的瞬間,舌尖突然泛起股熟悉的甜膩。不是豆漿的味,是三體粒子的餘孽,像根細針,想往味覺神經裡鑽。但緊接著,那股黃連般的苦就冒了出來,精準地撞在甜膩上,把那根細針碾成了粉。
還有那0.01的強。
像顆埋在舌尖的種子,平時不顯,此刻卻發了芽,帶著點刺,提醒著他剛才的一切不是夢。祭天台的風,九鼎的鳴,伊尹的酒,執劍人的碎,都跟著這口鹹豆漿,在意識裡活了過來。
同桌撇了撇嘴,自己舀了勺甜豆花,又兌了點鹹豆漿,攪成碗渾濁的白。“你啊,就是老頑固。”他咂咂嘴,臉上泛著滿足的紅,“完美擺在眼前都不要,非要守著那點破規矩。”
蘇木哲沒接話。他望著窗外,陽光穿過玻璃,在豆漿表麵投下斑,像祭天台上的青銅鼎影,一晃一晃的。光影裡,他仿佛看見湯王收劍的背影,伊尹調鼎的手勢,還有那些味覺碎片裡的畫麵——拒絕苦藥的人,厭惡魚腥的人,他們的“不”字,此刻都變成了光,比紅岸日還亮。
他忽然明白,滋味的戰場,從來不在甜鹹的優劣,不在味覺的好壞。在“我選擇”這三個字的分量裡。
就像宇宙的意義,不在恒紀元的安穩,在亂紀元裡,還敢抬頭看天的膽。
腰間的鑰匙還在微微發燙,那點餘溫順著皮膚往裡滲,鑽進骨頭縫裡,帶著跨星係的味,和血液裡的味覺基因纏在了一起,解不開,也不想解。
食堂的廣播響了,放著首老歌,歌詞裡唱:“苦是甜的根,痛是暖的門。”蘇木哲喝了口豆漿,鹹鮮裡帶著點豆腥,還有那0.01的強,像顆釘子,釘在了舌尖上。
第三節齒輪·毒計
商都的青銅齒輪轉得很慢。
紅矮星的餘暉像淬了毒的糖漿,潑在齒輪上,泛著暗紅色的光。每個齒牙間都嵌著“味熵”數據,那數據不是數字,是無數細小的味覺粒子,在齒牙的摩擦下發出“沙沙”的響,像有人在啃骨頭。
地下九層的量子祭壇,比墳還靜。
蘇木哲站在“五味坍縮爐”前,爐壁是青銅鑄的,刻著《周髀算經》裡的“勾股弦”,每個字都填著金粉,在幽暗的光線下閃著冷光。爐心懸著的“三體味核”,正以斐波那契數列分解,分解的軌跡在空中畫出個螺旋,像條盤著的蛇。
西岐嘉禾的澱粉鏈,細如蠶絲,在強引力場中繞著東夷海魚的肌苷酸轉,纏成個金色的結;南蠻菌菇的穀氨酸鈉,化作流光,順著結的紋路淌,在爐壁上燒出串火星;北狄羔羊的脂肪,凝作暗物質般的絲縷,從螺旋的中心往外滲,所過之處,青銅壁都結了層白霜,像凍住的油。
“他們要來了。”伊尹摘下防輻射麵罩,額頭上的汗珠在輻射線下泛著磷光,像落了層星星的骨灰。他的眼窩陷得很深,眼下的青黑比爐壁的陰影還重,白褂上沾著的不是熒光粉,是暗紅色的斑,像乾涸的血。
他手裡捏著枚青銅芯片,芯片上刻著甲骨文的“味”字,筆畫間還留著指甲掐的印,不知是刻的時候太用力,還是剛才攥得太緊。“三體‘味熵艦隊’,帶著‘絕對美味’。”他的聲音壓得很低,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,“72小時,能讓人類味覺係統的熵增至最大值。說人話,就是所有人都會變成隻知吞咽的木偶,味覺的奴隸。”
蘇木哲的指節抵著爐壁,青銅的冷順著指尖往裡鑽。他想起祭天台上的“恒常羹”,想起那甜膩的粒子流,胃裡突然泛上股酸水。“這‘絕對美味’,和‘恒常羹’是一路貨色?”
“更狠。”伊尹把芯片插進蘇木哲的神經接駁器,接口處傳來陣刺痛,像被蜂蟄了下,“‘恒常羹’是鎖,這‘絕對美味’是融,能把你的味覺神經一點點化掉,變成它的養分。就像鹽融雪,到最後,連你自己是誰都忘了。”
芯片啟動的瞬間,蘇木哲的舌尖突然泛起股澀味。不是黃連的苦,是野果的澀,帶著點草木的青氣,像七千年前黃河流域的酸棗,剛入口時能麻掉半邊舌,咽下去,卻有種清冽的回甘,從舌根往喉嚨裡鑽。
“這是‘伊尹味譜’。”伊尹的指尖在全息屏上劃,調出串數據流,上麵是夏商周三代的味覺記憶——大禹嘗過的毒草,商湯飲過的苦泉,周文嚼過的澀果,“藏著拒絕毒素的本能。熵增到臨界點,能觸發‘逆味覺脈衝’,像給燒紅的鐵淬水,能把化掉的神經,重新硬回來。”
話音未落,祭壇的警報突然撕裂空氣。
不是“嗚嗚”的響,是“滋滋”的銳鳴,像金屬被撕開的聲音,刮得耳膜生疼。全息屏上的數據流瞬間紊亂,變成無數跳躍的紅點,像撒了一地的火星,每個火星裡,都裹著股甜膩的香,是焦糖布丁混著鬆露鵝肝的味,濃得能粘住空氣。
第四節投影·殺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