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拉開教室門走出去的時候,手裡還攥著那顆紐扣。晨光落在走廊儘頭,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,和昨夜黑板上的粉筆線一樣,指向一個不再需要解釋的方向。
江逾白跟上來,沒說話,隻是從包裡取出一件疊得整齊的泳衣遞給我。“你上次落下的。”他說。
我沒接,盯著他看了兩秒。“我什麼時候落下的?”
他垂眼,指尖輕輕摩挲過布料邊緣,“去年校運會,你換完衣服就走了。我在更衣室門口撿的。”
我忽然記起來。那天我穿的是白底藍邊的連體款,匆忙間把備用的這件忘在儲物櫃角落。可那已經是去年的事了。我看著他,聲音低了些:“你留到現在?”
“不是留。”他抬眼,“是等。”
我沒再問。接過泳衣的時候,布料觸到掌心微涼,像某種預兆。我們穿過空蕩的教學樓,腳步聲被瓷磚吸得乾淨。他帶我繞到體育館後側,停在一扇灰色鐵門前。
他輸入密碼。數字鍵亮起,一格一格跳過:2、0、1、5、0、9、0、1。
我看著那串數字,喉嚨動了動。七年前開學日的日期,他把它藏進了今天的門禁裡。
門開了。泳池內部漆黑,隻有應急燈在牆根處泛著幽藍。空氣潮濕,帶著消毒水和水波混合的氣味。我站在門口沒動,腳尖離池水邊緣還有一段距離。
“一定要在這裡嗎?”我終於開口。
他轉頭看我,沒走近,也沒催促。“你可以現在回去。”他說,“或者,等你想知道的事再晚七年。”
我皺眉,“什麼想知道的事?”
“你心跳最快的那次,是不是因為我。”他輕聲說,“還有你最低的那次,是不是在躲我。七年裡的每一秒,我都存好了。”
我怔住。原來他不是要帶我看水,是要帶我看時間。
我脫掉外套,換上泳衣。拉鏈合上的瞬間,聽見他低聲說:“準備好了就下水。淺區有扶梯。”
我沒開燈,借著微光走到池邊。水很平,像一塊未被驚動的鏡麵。我試探著踩進第一級台階,涼意順著小腿爬上來。剛要繼續往下,手腕忽然被握住。
他遞來一個防水手環,“戴上。它會記錄你的心跳頻率。”
我接過,自己扣上。金屬貼膚的刹那,屏幕亮起,顯示“同步中”。幾秒後跳出一行小字:匹配對象已連接。
我抬頭看他,“你也有?”
他點頭,撩起泳褲一角,露出腰側——那裡貼著另一個同款手環。我忽然想起天文台那晚,他胎記化作鑽戒光影的模樣。現在那印記被遮住了,但我知道它還在。
他先下水,動作輕,沒激起太大波紋。等我走到最底下一級,水已沒到胸口。四周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在耳膜上回彈。
“閉眼。”他說。
我沒問為什麼,照做了。黑暗裡隻有水的浮力托著身體,和手腕上微弱的震動提示信號已連通。
幾秒後,腳下忽然亮起一片藍光。我睜眼,整個人僵在原地。
池底緩緩升起一塊透明屏幕,像沉睡多年的數據碑。上麵浮現出兩條波形線,一紅一藍,從極遠處開始,慢慢靠攏,纏繞,最終交織成雙螺旋結構,一路延伸向看不見的儘頭。
紅色是他的,藍色是我的。
我伸手想碰,指尖剛觸到水麵,波形突然加速跳動。某一段數據凸起明顯,時間標注跳出來:2023.11.04。
那天是蘇倩倩最後一次在食堂當眾羞辱我,說我故意接近他。我記得自己低著頭吃完飯,一句話沒回。原來他的心跳在那一刻衝到了峰值。
我盯著那段凸起,喉嚨發緊。他沒解釋,隻是輕輕牽起我的手,帶我往深水區遊去。
越往中間,水壓越重。我的呼吸開始不穩,手環發出輕微震動,提示心率異常。我想上浮,卻被他穩穩拉住。
他在我的掌心寫字。指尖劃過皮膚,一筆一劃,清晰可辨:7、1、3。
我猛地想起昨晨教室黑板右下角的刻痕——七點十三分,他等我走進教室的時間。那個被保留七年的箭頭,原來不隻是指向座位,也指向此刻。
我閉了閉眼,任由他帶著我繼續下沉。雙螺旋在眼前放大,每一圈都標注著年份和事件。2016年運動會我摔倒時,他的心跳驟停半秒;2018年我高燒請假,他的頻率持續三小時高於常值;2021年小組作業被排擠,我躲在圖書館角落哭,他的數據在同一時間出現劇烈波動。
原來我一直以為的孤獨,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戰役。
我睜眼看他,淚水剛湧出來就被水衝散。他望著我,忽然抬手,慢慢摘下了自己的氧氣麵罩。
氣泡從他唇邊溢出,向上飄散。他貼近我耳邊,用嘴唇緩緩拚出幾個字:
“現在,我要把2015年的心跳刻進你的dna。”
我沒退。看著他咬開固定帶,任麵罩沉入池底。他的手撫上腰側,拉開泳褲邊緣,露出那塊胎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