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機屏幕暗下去的時候,我正把最後一行備注保存進拍攝計劃表。指尖在回車鍵上停了兩秒,像是怕驚擾什麼。窗外的夜色已經壓得很低,樓下的車燈偶爾劃過玻璃,映出我模糊的輪廓。
廣告片殺青的消息是早上收到的。導演說畫麵全部收尾,後期開始走初剪流程。下午人事部就發了郵件,慶功宴定在校外一家中餐廳包廂,六點半開始,全員參加。
我沒回消息,但還是換了衣服。
走進包間時,熱氣和笑聲一起撲過來。同事們圍坐在兩張拚起的圓桌旁,有人已經在碰杯。我掃了一圈,在靠近門口的位置坐下,順手把包放在空椅上。
他來了。
江逾白坐在主桌靠裡的位置,西裝外套沒脫,袖口扣著銀灰色的袖扣,是我上次見他開會時戴的那副。他正低頭聽財務部的人說話,神情平靜,隻有眉心一點細微的折痕,像是熬夜留下的痕跡還沒散。
沒人注意到我進來。主持人已經開始串流程,說了幾句開場白,接著就是敬酒環節。
“這杯先敬江總!”市場部總監舉起酒杯,“項目能按時上線,全靠您頂住壓力。”
一圈人跟著站起來。江逾白也起身,接過服務員遞來的威士忌小杯,嘴角微揚:“謝謝大家堅持到最後。”
第一杯喝完,氣氛更熱鬨了些。
第二輪敬酒的是技術組。“江總,我們係統崩潰那天,您在機房待了八小時,真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。”年輕工程師聲音有點激動。
江逾白笑了笑,抬手示意不必多說,還是把酒喝了。
我看著他放下杯子的動作,手指在杯沿頓了一下,很快用袖口遮住手背。那一瞬,他的肩膀微微晃了晃。
第三輪來得更快。
“江總,不喝三杯不算慶功啊!”總監笑著又遞上一杯,“再說您這體麵人,總不能躲酒吧?”
包間裡哄笑起來。有人起哄,有人拍桌子。江逾白站在原地沒動,目光從人群掃過,最後落在桌麵。
他開口想推辭,身體卻忽然一偏。
我下意識往前半步,他順勢靠了過來,肩頭輕輕壓在我這邊。溫度透過襯衫傳過來,帶著一點酒氣和熟悉的冷調香水味。
“江總?”我低聲叫他。
他沒回應,隻是靠著不動,呼吸很輕。
“江總喝多了。”我伸手扶他肩膀,聲音放穩,“讓他緩一下。”
主持人立刻接話:“來來來,抽獎環節到啦!大家注意力轉一轉——一等獎是酒店住宿券!”
人群注意力被拉走。我輕輕推了推江逾白,他這才站直了些,但仍沒離開我這一側。
就在我以為他要走開時,他忽然低下頭,聲音貼著耳邊響起:
“高一運動會……你蹲在地上撿報名表的樣子,真倔。”
我手指一僵。
他還記得。
那天我摔在操場邊,膝蓋擦破了皮,手裡那份被風吹散的表格怎麼都撿不完。沒人幫忙,也沒人注意。我以為所有人都看見了,又好像誰都沒看見。
可他看見了。
我正想著,他卻突然抬頭,視線穿過人群,盯住了角落裡的蘇倩倩。
她原本在和同事說話,笑容還掛在臉上,可接觸到他的目光後,整個人像被凍住。
江逾白的聲音不高,卻清晰地落進安靜下來的半邊包廂:
“再敢動她,我不止刪通訊錄。”
空氣凝了一瞬。
蘇倩倩臉色變了,嘴唇動了動,最終什麼也沒說,拎起包快步走了出去。
沒人追問,也沒人攔。有人假裝沒聽見,有人低頭喝酒。隻有我知道,他說的“她”,是誰。
我心跳得厲害,表麵卻還得維持鎮定,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:“江總,要不要去洗把臉?”
他沒反對,慢慢直起身,腳步有些虛浮。助理從旁邊冒出來,扶著他往洗手間方向走。
我坐回座位,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剛才被他靠過的肩頭。那裡好像還留著一點重量,一點熱度。
直到主持人宣布自由活動,大家才重新熱鬨起來。我端起茶水喝了一口,試圖壓下腦子裡反複回響的那句話。
然後我想起來了。
前幾天午休,我去茶水間倒水,他正好從會議室出來接電話。手機亮著,我沒刻意看,可屏幕一閃,跳出的界麵是短信草稿箱。
密密麻麻的未發送記錄。
每一條開頭,都是“林溪同學”。
我沒數清有多少條,隻記得那個數字很長,長到不像偶然,而像一種習慣性的停留。
現在我知道了。
那些年我沒收到的問候,他其實寫了很多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