恩州城破那日,北風卷著金軍的號角聲灌進街巷,玄色戰旗上的狼首圖騰被風扯得獵獵作響,狼牙撕裂了最後一片晚霞。曾經車水馬龍的大街上,此刻漂著斷頭的發簪和半塊咬過的炊餅,鮮血浸透了青石板縫裡的殘雪,在暮色中凝成暗紫的琥珀。守軍的鐵槍被折成兩段插在井欄上,槍纓上的紅穗子浸了血,沉甸甸地垂著,像朵開敗的牡丹砸在結冰的水麵。
當金軍的雲梯搭上中京城頭時,忽聽得地動山搖般的轟鳴,抬眼隻見箭樓在投石機的轟鳴中碎成齏粉,夯土城牆裂開蛛網狀的縫隙,城磚剝落處露出裡麵早已朽爛的木骨,像被剖開的巨獸露出嶙峋的肋骨。鎮朔門匾額應聲而落,恰好砸中一隊正在搬運礌石的民夫,匾額上的鎏金大字被摔得支離破碎,字的左耳旁滾到王棣腳邊,金箔上還粘著半片帶血的指甲。
中京府庫燃起的大火照亮了整個夜空,火苗卷著典籍殘頁飛上城頭,那些記載著遼國百年吏治的羊皮卷在火中蜷成黑蝶,撲棱著撞向持火把的金兵。
一個老吏死死抱著一箱戶籍文書,被金兵的刀柄砸中太陽穴時,懷裡滾出的泛黃紙頁上,還留著某戶人家新生兒的朱砂腳印。街角的染坊被流矢引燃,靛藍與茜紅的染料混著血水在街麵橫流,將奔跑的百姓染成移動的斑斕色塊,最終都化作護城河上漂浮的彩色屍衣。
夜幕深沉時,中京城的宮牆終於轟然倒塌,坍塌的磚石堆裡露出半幅褪色的《丹鳳朝陽》壁畫,丹鳳眼的鎏金眼珠被煙塵蒙成灰色,眼睜睜看著金軍將大遼神冊的禦璽踩進泥裡。某個金兵割下宮娥的金步搖時,發間掉落的茉莉花混著血珠滾到腳邊,這滿城的丹楹刻桷、弦歌雅樂,都在鐵蹄下碎成齏粉,讓活著的人比死去的更痛徹心扉。
北風掠過廢墟時,卷起半張燒焦的婚書,殘紙上永結同好的字跡被火舌舔去半邊,隻剩字中間的口字框,像極了城破時百姓張大的、喊不出聲的嘴。遠處的烽燧連成赤色長線,直抵燕山深處。
戌時三刻,暮色像浸透墨汁的棉絮,將澤州城頭字大旗染成模糊的灰影,遼軍守將握緊腰間橫刀,指節因用力過度泛出青白,護手處的饕餮紋硌進掌心,留下暗紅的印記——那是他祖父征戰時留下的佩刀,刀柄內側還刻著馬革裹屍四字,此刻卻在他掌心滲出冷汗。
金軍的攻城塔如移動的鐵山碾過護城河冰麵時,城頭的礌石早已耗儘,士兵們隻能搬起城磚砸向雲梯,凍僵的手指抓不住磚塊棱角,連帶著指甲掀落在地。
城破的瞬間發生在亥時初刻,西北角的女牆在投石機的重擊下轟然坍塌,碎磚飛濺中,某個金兵的斧頭劈斷了遼軍守將的發冠。他望著自己束發的玉簪滾進血泥裡,簪頭雕刻的並蒂蓮沾滿肉末,忽然想起遠在中京的妻子,晨起梳妝時也曾用這支簪子彆住青絲。喉間泛起鐵鏽味,他揮刀砍向最近的金兵,卻見對方盾牌上的狼首圖騰咧開嘴,仿佛在嘲笑他揮出的最後一刀——刀刃砍進對方肩甲的刹那,他聽見自己的護心鏡發出悶響,一支冷箭穿透了他的右胸。
二月的燕山餘脈凝著鐵灰色的天幕,北安州城門的銅環在寒風中凍成青紫色,門軸轉動時發出鏽蝕的吱呀聲,像垂死者喉間的痰鳴。玄色狼旗率先刺破霧靄,旗杆頂端的狼首圖騰齜著冰棱凝成的利齒,旗麵獵獵作響時,抖落的冰碴子砸在城門下縮成一團的百姓頭上。最先踏出的金兵靴底粘著殘雪,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印出帶血的足印,像給誰鋪了條通向地獄的花徑。百姓們擠在街道兩側,衣裳上補丁摞著補丁,凍裂的掌心緊攥著早已空空如也的米袋,懷裡緊摟的嬰孩裹著用詔書改製的繈褓,金黃的綾羅上天下康寧的朱批已被風雪磨得模糊。
迎恩門的匾額在三日前被拆下當柴燒了,此刻碎成齏粉的木片裡,字的火字旁還沾著未燃儘的草灰,被風卷起來撲在某個老嫗臉上。她渾濁的眼裡浮著淚膜,望著金兵腰間晃動的首級串珠,喉間發出含混的嗚咽,懷裡抱著的陶罐墜地,滾出半塊摻了麩皮的餅子——那是她藏了三日的口糧,此刻被金兵的馬靴碾成泥屑。
喜歡鐵馬冰河肝膽照請大家收藏:()鐵馬冰河肝膽照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