卻說校場正自熱鬨,忽聞遠處蹄聲如戰鼓密擂,恰似天邊滾來一陣鐵馬金戈。眾人抬眼望去,隻見西北方黃塵大起,二十餘騎如狼似虎般卷入校場,馬蹄踏處,竟將地上磚石都震得跳起半尺高。當先一匹大宛馬,鞍韉皆以黃金為飾,馬項下懸著九枚銅鈴,跑動時聲如裂帛,驚得簷下群鴿撲棱棱衝天而起。
馬上端坐一人,身著團龍織金錦袍,外罩嵌寶獅蠻玉帶,頭戴雙龍搶珠紫金冠,冠上東珠墜子直垂至眉,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。他勒住馬韁,身後親衛慌忙遞上金絲馬鞭,他卻懶洋洋搭在臂彎,目光掃過校場,嘴角噙著一絲冷笑,恰似看螻蟻般俯瞰眾人。
“王棣何在?”那人開口時,聲如破鑼,卻偏要拿腔作調,尾音拖得老長,“吾乃尚書右丞張邦昌,奉聖諭巡視募兵工作,爾等還不速速跪拜?”話音未落,身後二十餘騎已齊刷刷按刀在手,甲胄上的銅釘在日光下泛著青芒,竟似一排淬了毒的蛇信。
王棣正在演武廳上與郭藥師核對名冊,聞言抬眼,隻見來者金冠耀日,錦袍生光,與校場中士卒的樸素甲胄形成鮮明對比。他不動聲色地將狼毫筆擱在筆架上,銀甲在起身時發出細碎的輕響,郭藥師寫字的手忽然頓住,翡翠扳指在桌案上撞出清越之音;楊再興則將滾銀槍往地上一拄,槍尖入地寸許,竟將青磚縫裡的草莖都震得簌簌發抖。
張邦昌見王棣未即刻參拜,麵上怒意更盛,馬鞭“啪”地甩在馬鞍上,驚得黑馬人立而起:“怎麼?見了本丞還不跪下?莫不是要抗旨不成?”他身後親衛中忽有個尖嘴猴腮的漢子越眾而出,扯開公鴨嗓喝道:“咱家張大人乃是當今聖上跟前的紅人,爾等粗鄙武人豈敢無禮?”此言一出,校場中百姓頓時竊竊私語,有那認得張邦昌的,已悄悄將身子往人堆裡縮了縮。
王棣聞言心中暗歎,卻不敢怠慢,忙整冠束帶,率領眾將迎至馬前。抬頭看時,見張邦昌騎在馬上,肚皮將錦袍繃得滾圓,頷下兩撇鼠須隨呼吸顫動,左眼角一顆朱砂痣倒似濺了滴乾血,說不出的陰鷙。
“張大人鞍馬勞頓,辛苦了。”王棣沉腰抱拳,禮數周全,目光卻如冷電般掃過張邦昌身後。但見一員青年將軍勒馬於側,頭戴嵌寶紫金冠,身著蜀錦團花袍,麵敷鉛粉,唇點丹朱,腰間金刀鞘以精鋼打就,嵌七枚拇指大的夜明珠,珠光流轉間,映得他眼波顧盼生姿。那人生得細皮嫩肉,左手無名指上套著三寸長的翠玉指甲套,正撥弄著刀鞘上的明珠串兒,目若點漆,四下流轉,望到校場中赤膊壯漢時,嘴角竟泛起一絲嫌惡笑意,端的是紈絝之氣昭然。
張邦昌輕搖泥金折扇,扇骨上嵌的珍珠隨動作輕晃,在陽光下劃出細碎金光。他半闔著眼,用扇柄敲了敲雕花馬鞍,皮笑肉不笑地道:“王將軍果然手段了得,這校場裡當真是熱鬨非凡呐。”說著撥轉馬頭,金絲蟒紋袍角掃過王棣肩頭,兜頭灑下一片陰影。
他勒住韁繩,居高臨下望著王棣,下巴揚起的角度恰讓冠上紅寶石墜子晃得人眼花,折扇“刷”地指向校場東側正在演武的人群:“不瞞王將軍說,本丞今日倒帶了個參軍的絕佳人選。”話音未落,眼中閃過一絲狡黠,恰似夜貓子覷見燈油時的精光,扇麵上“指日高升”四字被風吹得扭曲變形,倒像是爬了滿紙的蜈蚣。
“哦?在下願聞其詳。”王棣抬眼望他,見他腰間玉帶扣著個鎏金狻猊佩,那獸首口銜明珠,正對著自己微微開合,恍若吐著信子的毒蛇。
張邦昌折扇輕敲掌心,笑紋堆在眼角,卻不達眼底:“此子乃柴世宗後裔,生得虎背熊腰,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——”他故意拖長話音,看王棣眉峰微蹙,這才慢悠悠補了句,“小梁王柴桂,王將軍可曾耳聞?”說罷撫掌而笑,震得馬項下九鸞金鈴齊鳴,驚起簷角群鴿撲棱棱飛向烈日。
“小梁王?”王棣挑眉,目光落在那錦衣少年身上,見他正用金刀鞘撥弄著馬鬃,指甲上塗著丹蔻,哪有半分武將氣象?
王棣見那小梁王坐騎踏碎一片落葉,馬蹄鐵上竟刻著纏枝花卉紋,連馬鐙都用銀絲編成牡丹花樣,直將戰馬馴成了豪門玩物,不禁心中暗忖:此輩塗脂抹粉,金刀鞘上鑲珠嵌寶,哪有半分沙場氣息?分明是膏粱子弟,如何能執乾戈衛社稷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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