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邦昌踽踽離去時,角門樞軸發出「吱呀」輕響。陽光舔舐著青磚上的血漬,竟將方才的肅殺之氣烘得淡了幾分。
三人並立處,王棣望著嶽飛眼中未熄的火,又看楊再興眉梢未斂的鋒,忽覺這校場雖小,卻容得下萬裡山河——眼前二人,一個如寒梅映雪,一個似孤鬆臨崖,皆是以肝膽照乾坤的豪傑。
王棣望著晴空下嶽飛銀槍纓穗翻飛,忽覺心頭熱血上湧,心中一動,一個念頭油然而生。王棣執住嶽飛之手,目光灼灼望向嶽飛,三人立在斷旗之下,晴空朗朗,簷角鐵馬輕響。他踏前半步,鎖子甲在陽光下泛著銀芒,雙手一揖到地,聲如洪鐘震得簷下銅鈴輕響:嶽兄弟!我與楊賢弟今日能幸逢足下這樣的豪傑,實乃上天垂憐。
王棣目若朗星,伸手按上二人肩頭,“觀嶽兄弟武藝人品,真乃人中龍鳳。棣鬥膽提議,我三人結為金蘭之好,從此兄弟三人共飲一江水,同舉一杆槍,今後肝膽相照,共禦外敵,保我大宋山河如何?”
楊再興聽聞此言,眼中精光暴射,恰似兩柄出鞘利刃在日光下吞吐寒芒。他轉頭望向嶽飛,目光如刀光劍影般掃過對方銀槍上的血漬,校場中見其槍挑柴桂時那道寒芒,此刻竟在瞳孔裡燃成兩簇火苗。金蘭之誼,楊某求之不得!他右手重重按在劍柄上。不瞞兩位兄弟,自見嶽兄弟替我出頭,槍挑小梁王那刻,楊某便知你我必是同路之人!當年與曹成等人落草時,某也曾起過誓,卻從未似今日這般痛快!
嶽飛指尖輕顫,他抬眼望向王棣銀甲上跳動的陽光,又觸到楊再興掌心按在他肩甲上的灼熱,喉間忽然滾過一陣酸澀。
三葉秋露聚於荷葉,原是天定的緣分。飛出身湯陰農家,本以為這輩子隻配在田間揮鋤頭,哪敢想能遇著兩位肝膽照人的豪傑?嶽飛喃喃開口,聲音混著校場邊柳樹葉的沙沙響,“能遇肝膽相照之人......實乃人生一大幸事。”
嶽飛抱拳過頂,“‘儘忠易,取義難。’今日得二位兄弟,方知這‘義’字,原是要與肝膽相照之人共寫的。承蒙二位兄弟抬愛,嶽飛願與二位結為兄弟,生死與共!”
三目交投,俱見眼底豪情。王棣撫掌大笑,楊再興按劍稱善,嶽飛亦長身而起,王棣朗聲道:待楊賢弟刀傷平複,便在宣扶使府後園結金蘭之契,學那劉關張桃園遺風!言罷但見晴空一碧,枝頭桃花紛飛,恰似天地共鑒此心,共證他年提槍躍馬、同仇敵愾之約。
春分日,楊再興左肋刀疤已淡若春雲,唯有甲胄下那道三寸暗痕,仍似新剖的桃花芯子,隱隱透著血氣。王棣早命花匠在宣撫使府後園植下百株綠萼碧桃,此時節正值盛花期,枝椏間堆雲疊雪,疏影橫斜處,連蜿蜒石徑上的蒼苔都被染作煙粉色,恍若西王母筵席撒落的雲霞碎屑,碎金也似鋪了滿地。
嶽飛負手立在古槐下,他抬眼望時,枝頭花苞半綻未綻,嫩蕊凝著朝露,恰似黎明前將破未破的星子,教人心頭驀地一暖——這亂世裡的陰霾,終須這般鮮亮顏色來破。
“王公子!”月洞門處忽來清叱,卻是李恩希攜著莊菲款步而入。前者鬢邊斜插兩朵綠萼碧桃,鵝黃裙裾沾著半片落英,腰間所佩玉笛尾端係著桃花結,走得快了,便在身後曳出淡淡香風;後者素手抱著青瓷酒壇,細腰上束的杏黃汗巾隨風輕揚,壇口黃綢上「忠義」二字筆鋒淩厲,正是王棣昨夜就著燭火,以指尖蘸朱砂所書。
忽聞「嘩啦啦」鐵環響,楊再興倒提鐵槍踏入園來,朱紅酒葫蘆在槍尖晃得歡快。他甲胄未卸,肩畔還沾著前日演武時的草屑,卻不妨礙腰間長劍「噌」地輕響——槍尖掠過竹梢時,驚起枝間宿鳥,振翅聲中撲棱棱抖落漫天花雨,有幾片正巧粘在他眼角刀疤上,竟似生了朵血色碧桃。
王棣早在老桃樹下設了香案,案上牛頭羊首並著時新果品,中間三隻銅爵裡盛著黃河活水,混著桃花蕊、青杏瓣,蕩漾生光處,竟似融了半闕《望海潮》。“今日我等效仿劉關張桃園遺風,”他撫過案上青銅燭台,轉頭望向二人,目光掃過嶽飛槍杆上的新漆、楊再興肩甲下的舊疤,“不求流芳百世,但求無愧天地。”
話音未落,微風忽起,萬千碧桃簌簌輕顫,碎瓊亂玉般撲簌簌墜下。嶽飛抬手接住一片落花,見其脈絡間猶凝春露,薄如蟬翼卻堅似鐵石,比之金鑾殿上琉璃盞中瓊漿,竟多了三分人間煙火氣。他忽然想起母親在油燈下的剪影,針尖起落時,或許就懷著這般「待得春深花破雪」的心意。
晴空一碧如洗,有雁陣自天邊掠過,鳴聲穿林而來,驚起滿樹花雨。王棣望著那排雁影,忽覺它們排成的「人」字,正與眼前三人身影重疊——這亂世雖如長夜,卻總有不願折腰的脊梁,以肝膽為燈,照徹山河。
李恩希與莊菲立在桃枝斜影裡,見那三人並立香案前,隻覺滿樹桃花都作了陪襯。王棣身著蜀錦白袍,外罩魚鱗銀鎧,日光掠過肩甲時,竟在他眉骨處折出冷冽弧光,恰似昆侖雪頂反射的月光。他生得麵如傅粉,唇若點絳,本該是白玉雕成的貴公子模樣,偏又目若流星,瞳仁裡躍動著金戈鐵馬的殺伐氣,腰間箭囊上「忠義」二字繡得飛針走線,竟比姑娘家的女紅還要工整三分。此時他牽住座下白馬韁繩,那馬通身雪緞似的,四蹄卻踏著火炭般的赤斑,正昂首噴著鼻息,將他襯得如天神臨凡,連飄落的桃花瓣到了他跟前,都似要繞道而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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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再興卻又是另一番氣象。他身披魚鱗白甲,甲片接縫處露著暗紅裡衣,恰似冰山下藏著的岩漿。他手中滾銀槍碗口粗細,槍纓上染著未褪的血漬,在風中獵獵作響。腰間竹節鞭纏著陳舊的牛皮繩,繩結處嵌著幾粒鐵鏽,顯是曾在千軍萬馬中滾過的。麵色雖白如羊脂,眉峰卻如刀削斧劈,三綹短須斜斜上挑,笑時若春冰初裂,不笑時便似寒潭凝霜。此刻他單手按槍,甲胄下露出的小臂肌肉墳起如鐵鑄,竟將桃花影都壓得薄了幾分。
嶽飛立於二人之間,身量比王棣略矮半頭,卻自有山嶽般的沉穩氣。他著一身青布箭袖,外罩熟銅鎖子甲,顯是親手打磨過的。眉如臥蠶橫斜,目若朗星含曜,眼角雖有淡淡紋路,卻似刀劍入鞘時的柔光,教人瞧著便覺心安。他腰間未佩刀劍,隻懸著母親手縫的錦囊。風過處,桃花落在嶽飛鎖子甲上,成了片嫣紅的鱗。
李恩希攥著桃花環的手指微微發顫,忽覺這桃園雖美,竟比不得三人眼中的光。王棣的眼如寒星映雪,楊再興的眼似淬了冰的刀,嶽飛的眼卻像深潭藏月,望進去能看見萬裡山河。莊菲輕輕按住酒壇,隻覺壇身發燙,恰似三人身上散出的熱氣——那不是凡俗的煙火氣,而是千軍萬馬過處,燒儘胡塵的烈焰之溫。
莊菲望著三人交疊的影子,忽覺那影子不是血肉之軀,倒像是鐵鑄的三尊門神,要將這亂世的魑魅魍魎都擋在門外。李恩希悄悄將桃花環戴在頭上,卻見環上花瓣的顏色,竟比三人甲胄上的血漬還要鮮亮——她忽然明白,這世上總有些顏色,是刀槍也砍不敗的,比如忠義,比如肝膽,比如此刻在桃樹下熊熊燃燒的,三個漢子眼裡的光。
三人並立桃樹下,恰如天際三星連珠,各放華彩卻又交相輝映。三人身後桃枝紛披,萬千花影落在他們肩頭,竟似九天星子墜入園中,連青磚縫裡的苔痕都被映得發亮。
世間竟有這般人物......李恩希喃喃自語,鬢邊桃花被口水洇得發潮,卻仍是不肯移開目光。莊菲忽覺眼眶發熱,原來不知何時,竟已落下淚來——不是為兒女情長,而是見了這等頂天立地的豪傑,隻覺胸中有股熱氣翻湧。
風過處,三人身後的香案被桃花覆了半寸,卻掩不住案上銅爵裡的黃河水。那水混著花瓣,在陽光下晃出七彩光暈,恰似三人今後要走的路——雖有血雨腥風,卻也有肝膽相照的榮光。李恩希望著王棣銀槍纓上的桃花,忽覺那不是尋常落紅,而是上天賜給這亂世的祥瑞;莊菲盯著楊再興甲胄下的舊疤,又覺那不是傷痕,而是英雄的勳章。
三人已在香案前跪下。李恩希見他們影子投在桃樹上,竟似生了根的鐵鑄旗杆,直要撐住這欲傾的天空。莊菲悄悄將酒壇往前推了推,壇身還我河山的刻紋與三人背影重疊,忽然明白——這三人哪裡是凡間的英雄?分明是上天派來的星辰,要在這長夜難明的世道裡,做那劃破黑暗的星光。
桃花落在她們發間,李恩希和莊菲相視而笑,眼中映著跳動的燭火。她們知道,今日所見的這場結義,必將成為今後無數個漫漫長夜裡,最暖人心的火種——就像這滿園碧桃,縱是冬雪壓枝,來年春分依舊會開滿人間。
三人整冠拂袖,踏碎滿地落英,在古桃樹下並肩而立。王棣踏前半步,聲如洪鐘震得花枝亂顫:我王棣與楊再興、嶽飛,今日結為異姓兄弟!當同心報國,救民水火!同心協力,救困扶危;上報國家,下安黎庶。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,隻願同年同月同日死。皇天後土,實鑒此心,若違此誓——背義忘恩,天人共戮!
楊再興與嶽飛亦同聲震喝,聲線如青銅巨鐘相擊,裂雲破霧直上乾雲霄。滿樹桃花簌簌落地,竟似天地垂淚,為這忠義之誓撼動心腸。
誓畢,三人按劍肅立,王棣抬手拂過銀鎧肩甲,他轉頭望向嶽飛、楊再興,心中不由得一暖——這兩個兄弟,一個如寒鬆,一個似勁竹,皆是可托生死的人物。
棣虛度二十春秋,王棣抱拳一揖,袍角拂過滿地落花,若蒙兩位賢弟不棄,願執長兄之禮。
嶽飛拱手還禮:小弟年方十九,他聲音沉穩如暮鼓晨鐘,今後但憑大哥差遣。
楊再興單膝點地:再興年方十八,大哥、二哥在上,願隨兩位兄長赴湯蹈火!
三人序齒而拜,王棣居中,嶽飛居左,楊再興居右,恰如天罡北鬥陣的前三顆星子。春風忽起,吹得香案上黃表紙作響,三人同時伏地,額頭觸到青磚時,竟覺那磚石透著溫熱——不知是熱血烘的,還是千年以來忠臣義士的精魂在底下湧動。
陽光穿過繁密桃枝,在他們背上織就金芒流轉的披風。王棣看見自己影子投在古槐上,與嶽飛、楊再興的影子交疊成字形狀;嶽飛望著飄落的桃花停在楊再興刀疤上,竟似開了朵永不凋謝的花;楊再興盯著香案上的黃河水,見三人倒影在水中晃成一片,恍若早已血脈相連。
一拜皇天,護我大宋!王棣朗聲道,聲線裡混著桃花香。三人額頭觸地時,有露珠從桃枝墜下,正巧落在他們手背上,涼絲絲的竟似天地垂淚。二拜後土,忠孝兩全!嶽飛喉間滾動,三拜兄弟,生死相托!楊再興按劍的手青筋暴起,劍刃在陽光下劃出冷光,竟比他眼中的火更要熾烈。
起身時,忽有大片桃花傾盆而落,如紅雨般灑在三人肩頭。
遠處傳來更夫打更聲,驚起滿樹白鳥。三人相視而笑,卻見彼此眼中都有未乾的水光。李恩希忽然發現,那陽光穿過桃花落在他們身上時,竟在青磚上投出三個帶翅膀的影子——不是凡俗的血肉之軀,而是即將展翅的雄鷹,要帶著這亂世的忠義,直上九萬裡雲霄。
莊菲悄悄拭去眼角淚,觸到酒壇上的刻紋,忽然明白:今日這三拜,拜的不是天地君親師,而是刻在骨血裡的浩然正氣。當桃花落在他們發間時,她看見的不是尋常落花,而是千萬忠魂在風中起舞,為這三個少年人喝彩——他們叩拜的何止是天地?更是千萬黎民百姓,是祖宗傳下的萬裡山河,是永遠不會熄滅的,忠義之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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