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定城的黃昏,總像是被誰打翻了胭脂盒。夕陽將最後一抹金紗,溫柔地披在巍峨的城樓上,連簷角的鐵馬都被染得發燙,叮咚聲裡竟含著幾分繾綣。將城樓染作一片暖金,晚風掠過青石板街,吹散了連日練兵的塵土。暮色像一塊被精心揉皺的錦緞,輕輕覆蓋在真定城的脊背上,天空被染成一片融化的琥珀色,斜斜地灑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,也灑在王棣與楊再興褪去征袍的身影上。
王棣今日換下了銀甲,一襲銀白長袍襯得他身形挺拔如鬆,外罩的玄色鶴氅隨著步履輕揚,繡在衣擺的雲紋仿佛要乘風飛去。他微微側首,目光落在身旁的李恩希身上,眸光裡的銳利已被暮色揉碎,化作一汪溫柔的春水。李恩希今日穿了一襲淡紫色的蹙金繡襦裙,裙裾上用銀線繡著纏枝蘭花,行走間如流風回雪。她輕輕挽住王棣的臂彎,腕間的珍珠瓔珞隨著動作發出細碎的輕響,像極了簷角鐵馬在風中的呢喃。那珍珠在夕陽下流轉著淡淡的光暈,映得她臉頰的紅暈更加柔和,仿佛三月枝頭初綻的桃花。
不遠處的楊再興則換上了月白色的羅衫,少了幾分戰場上的淩厲,多了些書卷氣的溫雅。他低頭看著身旁的莊菲,眼神裡的剛毅被柔情取代,像淬火後的精鋼覆上了一層暖玉。莊菲牽著他的手,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,那是常年握槍留下的印記。她今日穿了件粉色的交領襦裙,裙上用五彩絲線繡著並蒂蓮,腰間係著一條藕荷色的絲絛,絛子末端墜著兩枚小巧的白玉佩,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。她的發間彆著一支點翠步搖,翠羽在餘暉中閃爍著幽幽的藍光,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,為她明媚的容顏增添了幾分靈動。
四人並肩走在真定城的街巷裡,晚風像一雙溫柔的手,輕輕拂動著他們的衣袂。街邊的茶肆飄出嫋嫋的茶香,混著糖畫攤子傳來的甜膩氣息,織成一張溫馨的網,暫時隔絕了城外的烽火狼煙。李恩希看著街邊小販挑著的燈籠漸次亮起,紅色的光暈在青石板上暈開,忽然覺得此刻的時光如同手中緊握的暖玉,溫潤而珍貴。她側頭望向王棣,見他正望著前方的鼓樓,目光悠遠,卻在感受到她的注視時,立刻轉眸望來,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。
莊菲則被街邊賣絨花的攤子吸引,停下腳步挑選著粉色的絨花。楊再興站在她身側,耐心地等著,偶爾伸手替她拂去落在發間的落葉。那畫麵美好得如同畫卷,讓路過的老婦人都忍不住駐足微笑。夕陽的最後一縷金光落在他們身上,為這片刻的安寧鍍上了永恒的金邊。
李恩希忽然想起初到這個時代時的惶恐,想起那些烽火連天的日子,此刻卻隻覺得心中被一種名為“安穩”的情緒填滿。她緊了緊挽著王棣的手,感受到他手臂傳來的溫度,那溫度像火焰,驅散了心底最後一絲寒意。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,梆子聲在暮色中悠悠回蕩,卻不再讓人心慌,反而像是為這溫馨的時光伴奏的節拍。
四人慢慢走著,誰都沒有多說話,卻在彼此的目光交彙中,讀懂了千言萬語。真定城的夜色漸漸濃了,燈籠的光映在他們含笑的眼眸裡,也映在他們緊緊相牽的手上。這一刻,隻有眼前的人,和身邊的景,構成了世間最美好的風景。
四人正沿著護城河邊的柳堤徐行,晚風送來了歸鴉的啞啼,忽聽得青石板路上傳來沉穩的腳步聲,步調節節,竟與遠處譙樓的梆子聲隱隱相合。
李恩希正低頭看著水中月影,忽覺身旁王棣的手臂微微一緊,抬眼時,隻見迎麵走來兩條勁裝漢子。當先一人年約而立,身著熟銅軟甲,甲葉邊緣用銀絲鑲著虎頭紋,腰間牛皮腰帶懸著柄镔鐵短劍,劍穗隨著步伐輕輕晃動。他麵色沉毅中帶著三分俠氣,雙眉斜飛入鬢,頷下留著半寸短須,此人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凜然正氣,既剛且毅,目光掃過王棣等人時,先是一怔,隨即頷首示意,嘴角勾起一抹沉穩的笑意。
其後那人年方及冠,雙目炯炯有神,顧盼之間隱有精光閃爍。他穿一身玄色勁裝,袖口挽得老高,露出結實的小臂,腕上戴著一副鐵護腕,上麵刻著繁複的雲紋。此人腳步輕快,卻又不失沉穩,腰間佩劍斜挎。
王棣見這二人氣度沉凝,絕非尋常人,當下鬆開挽著李恩希的手,整了整玄色鶴氅,搶上兩步拱手為禮,朗聲道:在下荊國公嫡孫王棣,忝為河東河北宣撫使。見二位氣宇軒昂,必是人中龍鳳,不知高姓大名,可能見告?他話音清朗,在暮風中傳出數丈,引得街邊賣茶湯的老漢都忍不住抬頭張望。
那為首的漢子聞言先是一怔,上下打量王棣幾眼,見他氣宇軒昂,眼神清正,氣度從容,絕非虛言,當即還了個抱拳道:原來是王使君,久仰久仰!在下吳玠,字晉卿,這是舍弟吳璘。他說話時聲如洪鐘,抱拳時手臂帶起的勁風竟將道旁一盞燈籠吹得晃了幾晃,我兄弟二人早聞使君在真定募兵練勇,整飭防務,今日得見尊顏,實是三生有幸!
吳璘在旁亦拱手笑道:家兄常說,王使君乃忠良之後,必有經天緯地之才。今日一見,果然名不虛傳。他說話時目光落在王棣身後的楊再興身上,見他雖著便服,然腰杆筆挺,虎口處磨出的厚繭清晰可見,不由得暗暗點頭。
楊再興見吳玠兄弟氣度不凡,早已按捺不住,上前一步笑道:原來是吳兄弟!吾楊再興,久聞二位在西北抵禦西夏,是響當當的好漢!他聲如銅鐘,說罷便要上前拍肩,卻被莊菲輕輕拽了拽衣袖,這才想起此刻身處鬨市,收了豪放之舉。
王棣見狀撫掌笑道:好!好!今日得遇晉卿兄弟,唐卿兄弟,真是相見恨晚。此處非說話之地,可願移駕寒舍小酌幾杯,也好請教?他說罷側身相讓,玄色鶴氅在燈籠光下流動如墨,襯得麵容越發清朗。
吳玠望了望天色,又看了看王棣誠摯的眼神,哈哈一笑道:既蒙使君相邀,我兄弟焉有不從之理?隻是叨擾了。說罷便與吳璘隨著王棣等人轉身而行,眾人並肩走在真定的夜色裡,身後燈籠的光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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