殘冬夜漏更深,汴梁宮城角樓的銅鐘剛敲過三更,簷角那輪殘月被凍雲割得隻剩半弧,清輝斜斜漫過琉璃瓦壟,將鴟吻神獸的剪影映得如同霜雕玉琢。月色冷得像淬過冰的刀鋒,透過疏雲漏下時,將太液池結的薄冰映得泛著青幽幽的光,連琉璃瓦壟上的瑞獸雕飾都凝著霜,恰似殿中趙桓此刻僵冷的心境。
福寧宮暖閣的地龍燒得正旺,獸首形的鎏金香爐裡焚著的安息香嫋嫋盤旋,卻烘不熱趙桓裹在紫貂大氅裡的身子。煙氣氤氳中,趙桓卻裹緊了紫貂大氅,指尖仍透著刺骨的寒意。
他盯著銅鶴燭台上跳躍的燭芯,那燭影晃在蟠龍藻井上,忽明忽暗間,竟像極了白日裡李綱額角滲出的血珠。禦案旁堆積著幾個紫檀木箱,箱蓋內泄出的珠光映得人眼暈,可他看著那些祖輩攢下的珠玉,隻覺掌心沁出的汗比箱底的冰綃還要涼,龍袍下的身子止不住地發顫。
他在鋪著西域貢毯的金磚上踱步,玄色龍袍下擺掃過燭台,驚得燈芯爆出幾朵燈花。禦案旁,內侍們正無聲地將鎏金妝奩往黑漆描金馬車裡搬運,紫檀木箱匣中珠玉碰撞的輕響,在這死寂的殿宇裡聽來竟似喪鐘叩擊。趙桓忽然駐足,耳中卻猛地灌入白日裡李綱那聲血叩金磚的疾呼——“官家若走,棄祖宗陵寢、萬千生民於不顧,一旦車駕南遷,人心即刻土崩,金兵必尾隨而至,江南又豈有寧日?”。
這話如同一柄鐵錐,此刻正一下下鑿著趙桓的耳膜,混著殿外更夫敲梆子的“篤篤”聲,攪得他心尖發顫。趙桓猛地轉身,看向窗外沉沉夜色,仿佛能看見黃河對岸金兵的火把,正隔著八十裡冰封河麵,將北岸的蘆葦蕩燒得如同煉獄。白日裡李綱額角的血痕、白時中抖顫的銀須、還有市井間流傳的金兵過黃河,汴梁化焦土的童謠,此刻都在他腦中絞成亂麻。
大家,都備妥當了。貼身內侍陳良弼哈著腰湊上前,聲音壓得比漏壺滴水還輕,南熏門外二十輛青氈車,都罩了青布帷子,瞧著跟運茶的商隊似的。拉車的駑馬都套了健騾,車把式全是禁軍扮的商販,隻等卯時城門一開......
趙桓喉結滾動著,沒接話。他走到窗邊,城外三更梆子響過,隱約夾雜著巡城兵卒的呼喝,可這聲音聽在他耳裡,卻化作了金兵鐵蹄踏碎冰河的轟鳴。
趙桓猛地駐足,看向窗外沉沉夜色,仿佛能聽見黃河對岸金兵鐵蹄踏碎薄冰的聲響。他想起白日裡李綱那番血染額頭的諫言,又想到白時中“暫避鋒芒”的低語,心亂如麻。趙桓喉頭滾動,伸手去扶窗欞,指尖觸到冰涼的楠木,卻像被燙了一下般縮回——那木頭涼得像塊浸在冰水裡的鐵。李綱白日裡那番“死守京城”的慷慨陳詞還在耳畔回響,可城外金兵的斥候已遊弋至城郊,那金戈鐵馬的聲響仿佛正順著護城河滲進城牆磚縫。“不能再等了……”他喃喃自語,眼中閃過一絲狠厲。
“李綱……可曾睡下?”趙桓忽然問道,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惑。
陳良弼打了個寒噤,偷眼瞧著陛下泛青的臉色:回稟大家,方才奴才路過左掖門,見李右丞還提著氣死風燈巡城呢,那身青袍上全是霜花......這會兒怕是……”這話沒說完,趙桓已猛地揮手。
“不能再等了!”他咬牙吐出這句,紫貂大氅的毛領蹭過燭台,險些引燃了垂落的流蘇。殿外更鼓敲過四更,遠處傳來更夫拖著長腔的“夜——半——三——更——”,那聲音在空蕩的宮道上飄得很遠,像一道催命符。他不再看那些珠光寶氣的木箱,徑直走向暖閣側門,狐裘鬥篷的下擺掃過地上鋪的西域貢毯,竟在厚厚的絨毛上留下一道深淺不一的印子,恰似他此刻踟躕又決絕的心境。
當值的小內侍早已捧來鎏金手爐,爐子裡的銀絲炭燒得正紅,卻暖不透他指尖的冰涼。趙桓隔著爐壁摩挲著鏨刻的纏枝蓮紋,忽然想起白日裡李綱染血的額頭——那血珠滴在金磚上時,竟像極了禦花園裡開敗的紅梅。他喉頭滾動著,終究沒再問什麼,隻對著陳良弼使了個眼色。殿外簷角的鐵馬忽然叮咚作響,在這死寂的冬夜裡格外刺耳,仿佛在為那即將悄悄開啟的角門,奏響一曲無聲的離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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